“不!”裴莹毫不犹豫地否认道:“去病不想依附任何人,他可以帮助你,但彼此利益发生矛盾时,他同样也会与你为敌。”
裴俊脸色一变,不等他答话,门口忽然传来了紧张而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裴淡名激动万分地冲进来,“家主,山东的消息到了!”
他猛地看见了裴莹,一下子紧紧咬住了嘴唇,不由自主地想后退了两步,裴俊却并不在意,这种事裴莹也早晚会知道,他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快说!山东究竟有什么消息。“
“一刻钟前刚刚得到的消息,崔庆功率十五万大军离开了山东,经彭郡(徐州)进入淮北。”
“崔家终于分裂了。”裴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坐了下来,这一刻,他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空虚。
......
宣仁三年七月初,就在崔圆刚刚抵达陈留之时,事先得到消息的崔庆功意识到了危机即将到来,他抢先发难,率十五万大军离开山东,进军淮北,在汝阳建立了新的崔氏本宗,自立为家主,且自封淮北节度使,天下第一大世家崔家走上河东张家的老路,就此分裂成南北二宗。
......
七月的陇右除了天气炎热外,人气也格外暴热,近三万名从关中、河东、蜀中以及关陇地区的士子赶来报考新成立的河陇书院,早在六月初,张焕便派遣大量的人到各地去宣扬河陇书院的办学宗旨:为收复大唐河湟、河西失地建立后备官员储备,无论贵贱,唯才是举。
虽然河西、河湟地处偏僻,但由于世家子弟大量侵占各地官员名额,使得无数寒门士子求仕无门,但张焕所打出的‘无论贵贱,唯才是举’的口号极大地引发了他们的共鸣,在胜利收复河湟失地
的鼓舞下,仍有无数渴望施展才华的士子涌到金城郡,参见五百个名额的争夺,他们中间不乏已经高中金榜的进士。
五泉县内人声沸腾,大大小小的客栈皆已爆满,甚至寺院、道观里也挤满了求宿的士子,刚刚恢复职能的五泉县衙异常忙碌,二百多名由士兵充作的衙役挨家挨户地进行动员,以官府补贴一定钱米的办法让普通人家也接受士子的住宿,尽管如此,来赶考的士子依然络绎不绝而来,县令唐献尧只得向军队求援,在张焕的命令下,驻扎在城内的三万大军让出了一半的军营,终使得所有参考士子的食宿得以解决。
这次士子大量涌入,金城郡州衙却是最大的失败者,他们也动员民众安排了部分士子,但这些没有一文补贴的民众却被巡逻士兵以‘未经县衙许可擅自留宿生人’的罪名处予重罚,这次偶然的事件强烈地向金城郡民众暗示,真正的官府是县衙而不是州衙。
不过和这次盛况空前的书院入学考试相比,这次县州之争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絮,很快便被城中热烈的气氛淹没了。
离考试还有五天,考试的题目类型便已向考生公布,考策论及做诗,并以策论为主,这一下让许多临时苦背《论语》、《中庸》的士子都傻了眼,但很多聪明的考生都猜到了策论必然会偏重河湟和河西,一时间,各个客栈、酒楼中充满了士子们对收复河西及安西的辩论。
这天中午,张焕带着几个从人在城中微服私访,想听一听这天两天下属们总提到的士子辩论,绕了一圈,又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的西湟酒楼。
今天,西湟酒楼和往常一样热闹,挤满了前来就食的士子,不过今天却格外吵嚷一些,掌柜告诉张焕,有两个士子就仿佛天生的冤家对头一般矛盾尖锐,在酒家二楼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张焕有了兴趣,便快步上了二楼,只见数百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一个靠窗的位子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亲兵挤开一条路,将张焕让到了最里面。
只见桌案面对着坐了两人,皆横眉冷对,就仿佛两只欲开斗的公鸡。
这两个人一个年纪略长,已三十余岁,叫做李吉甫,河北赵郡人,名门之后,他酷爱游历,曾追随其族兄大诗人李白到过大江南北,今天他来陇右倒不是为了应考,他在四月时已经由门荫入仕,官拜从八品的都水监主簿,这次是来陇右公干,适逢河陇书院考试。
而另一个却十分年轻,刚到弱冠之年,叫做牛僧孺,陇右安定郡人,出生寒门,他与李吉甫本无瓜葛,只是和他同桌吃饭,但李吉甫在畅谈科举任官时抨击寒门子弟只知死读书,不通人情达练,缺少良好的家族教育,远不如名门子弟,所以门荫制要比只懂一诗一文便可为官的科举制好得多。
此言激起牛僧孺强烈不满,他愤然道:“以公之所论,天下只分贵贱便可,贵人生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独举官场权力,而贱人只须躬耕田垄,任人宰割,岂不闻魏晋之短亡就在于人分贵贱,庸人于朝、贤人于野吗?难道我大唐之强盛不就在胸襟博大,以科举取天下之贤士吗?”
“黄毛孺子,不弄懂我的意思就大放厥词。”李吉甫轻蔑地望了他一眼,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不屑一顾地说道:“我说的门荫并非名门望族子弟不读书便可为官,而是读书只是个基础,但真正为官又何须做什么学问,要会协调上下级关系,要会平衡不同利益者的诉求,这就需要能力,而这种能力不是读读书就能得到的,再者,名门望族为了家族长远,又怎能不尽出精英,事实上我大唐百年来,公卿名相也都大多出自名门。”
“那是因为你考不上进士才说这等无耻之话。”牛僧孺毫不留情地批驳他道:“难道科举制度就没有想到你说的能力问题吗?难道考中进士就可以做官吗?科举只是考才华,其后的吏部考才是考干练,既用公平的手段把才华横溢者选出来,再用务实的办法从中挑选适合为官者,这样一来,我大唐就会人才辈出、强国富民,而象你所说,选官只看豪门子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子罢了,我闻天竺国就有种姓制度,适合你的论调,不如我借匹马给你,把你们家族搬过去吧!说不定你还能在那里为相。”
牛僧孺的话激起了一片笑声和掌声,张焕也忍不住点头赞同,他这次开考就是要公开反对朝廷的门荫制,以公平选拔来赢得读书人的心。
这时,李吉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冷冷道:“幼稚!你还真以为天下有公平之事吗?自古以来权力就是为了维护少数人的利益,几时会用它来主持公平?当权力腐烂掉就会改朝换代,再腐烂再改朝,周而复始,千百年来无不如此。”
“这位仁兄不是来考试的吧!”张焕终于忍不住出头了,虽然李吉甫说得有一点道理,但他的话在人人渴盼公平而来陇右应考的气氛显得十分刺耳,他望着李吉甫哼了一声道:“若仁兄是来应考的,我们欢迎;可若是嫉世愤俗,刻意来破坏这次书院考试之人,你要当心祸从口出。”
说完,张焕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楼,他随即命亲兵道:“给我调查这两个人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亲兵答应一声去了,张焕翻身上马正要走,就在这时,一名手下飞速驰来,递上一份文书道:“都督,河湟有加急快信,王思雨将军已经拿下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