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弯身整理着垃圾桶的凉至,也俯身拾起了一个被她揉成团扔掉的手稿,“坏情绪会把灵感赶走。”然后一扬手,那纸团便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垃圾桶里。
凉至有些心虚了,收拾好之后默默地低着头看着一片空白的速写本,事实上现在她的大脑和这个本子一样,一、片、空、白!
“距离投稿日期还有一个多月吧。”陆靳北明知故问,“想清楚了再下笔,连我这关都过不了的话,你可别想着要在比赛中拔得头筹了。”
道理她都懂。
但不知道是哪位伟人说过的一条定律:事情总是扎堆来。这会儿就在她身上应验了。
先是和韩在勋闹矛盾的事情没解决好,导致他俩中秋放假也没去家里,苏笑问起来的时候她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去了。她倒也不担心这两兄妹的安危,都成年人了。只是这罅隙这么搁在心里,她着实地有些不好受。
然后便是这让人头疼的参赛作品了。从报名参赛到现在,快两个月的时间了,她连初稿都还没绘出来。唯一一张稍稍满意点儿的还被陆靳北驳回了,离开始交稿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她现在整个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啊!
“压力大啊。”凉至手撑着脸哀叹,“比赛太模式化了,太禁锢参赛者的思想了。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还非得弘扬人道主义,我真是……”醉了。
陆靳北由着她抱怨了一通,身子微微前倾,笑,“一脸阴云密布的,这可不像你。”
“要被逼疯了。”凉至抱怨。
陆靳北哈哈大笑,也知道她是太好强了导致自己压力大,便提议:“好了好了,瞧你,这样子下去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教出来的人了。”话毕,他便起身,拍了拍凉至肩,“走吧。”
“去哪里?”
陆靳北却没回答,径自走着,丢下一句:“跟上你就知道了。”
*
J大艺术学院顶楼的艺术小广场上,热闹非凡,像个小集市似的。
跟着陆靳北走到这里之后,凉至有些惊讶了,忙问:“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按理来说,学校有这种大型点儿的活动策划都会先由学生会过目,但是她好像一点儿也没听说过这件事情。
“汉文化艺术节,本来应该是中秋前一天就举行的,因为主办方没有通知到位,不少学生那一天就已经离校了。”陆靳北一边解释着,一边接过一个穿着汉服的人递过来的类似门票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
“交子,在这儿消费都用这个。”陆靳北递给她,又见她似乎还云里雾里的,便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来好好玩,大学四年没见你参加过这活动,最后一次了。”
“这……”凉至拿着所谓的“交子”打量了一会儿,“普通交子?还有特殊交子吗?”
陆靳北一边走着一边“嗯”了一声,“特殊交子是通过完成任务来收集的。在这里有国学社、美食协会、武术协会、花韵手工等将近二十个社团的人,每个社团都设有游戏任务,完成了就能获得特殊交子。集齐相应社团的特殊交子是可以兑换奖品的。”说着,陆靳北扳过凉至的肩膀让她面对着另一方,指着那儿说:“看到了吗?那一块就是兑换奖品的地方。”
凉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开始玩吧。”陆靳北说,“都应该是我们女神擅长的。”
不知怎么的,“女神”这个词从他人口中说出来习以为常,从陆靳北口中说出来却让凉至感到了几分不自然,别扭地点点头后,她说:“先看看吧,学长你想玩什么吗?”
陆靳北笑了,“本科加上研究生三年,我已经玩过七次了。”
“……”
*
陆靳北其实是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四年本科的时候他其实很少参加校园里的活动,除了院篮球队之外,他基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北溯工作室中。
这是他在J大的第七个年头了,但真正体验到大学生活的乐趣,却只有大三大四那段时间。
有句话是说,不是在最美的时光遇到了你,而是因为有了你,我才有了最美的时光。
陆靳北觉得,他印象最深刻的那段时光,大概就是和周晚笙谈恋爱的那段时光了。只是,他们的爱情终究没有跨过分隔两地的距离,终是消逝在那个花落了满地的伤春季节。
“两张了,厉害吧?”凉至从人群中钻出来的时候扬着手中赢来的两张特殊交子,浅浅地笑着。
陆靳北便收回了思绪,“很厉害。”他看了一眼凉至刚刚参赛的两个社团,禅学社和花韵手工社。这两个社团勾起了他的回忆,他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背了一段经文吗?”
凉至摇摇头,“限时写数字,五分钟从1写到300,不能错。”
陆靳北便“哦”了一声,“继续吧,需要外援的话叫我。”
其实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是夏凉至,不是周晚笙,周晚笙才会需要他,周晚笙才会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时转身来寻求他的帮助。
他记得他大四那年来参加汉文化艺术节,就是被慕名而来的周晚笙拖过来的。那时他本忙于北溯工作室的各种起步工作,但周晚笙大老远从上海跑来了J市想参加这个活动,他便也就陪同着来了。
他记得那一年,禅学社出的题目是五分钟之内背诵经典古文学书籍的一段,以抽签的方式。周晚笙抽了三次签,分别抽中了《中庸》、《金刚经》和《道德经》。
周晚笙是学理的人,一碰到这种东西头就大了,三次机会用光了也没能拿下禅学社,便只好求助于他。
陆靳北也是无语,说让周晚笙给他再抽一个,结果她直接又抽到了《金刚经》。在记背东西这方面陆靳北倒还不错,一举成功,替周晚笙拿下了禅学社的特殊交子,结果周晚笙不但没有感激之心,还特别嫌弃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吃斋念佛啊?
差点没把陆靳北噎死。他便点着周晚笙的头说,智商问题。
不一会儿,凉至回来了,整个人却如同打了霜的黄瓜,这个表情又让陆靳北想到了周晚笙,当年她在武术协会受挫之后便是这副表情来寻求他的帮助。
“怎么了?”
凉至一脸的哀怨,“武术协会那几个社员个个像堵墙似的,我赢不了他们。”
陆靳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果然,连说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武术协会的游戏其实挺简单的,两人单脚站地推手,另一只脚先落地的人算输。但对方都是协会里经过训练的人,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赢的。当年周晚笙与协会的人大战七个回合落败之后就抱怨: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啊!还让不让人赢了?
“你试过了吗?”陆靳北忽然问了一句,听周晚笙说过,其实这活动也掺杂了些水分,她说和她一起挑战的那妹子的男朋友是武术协会的人,所以那妹子很轻易便过了。于是他想,按照凉至的人缘,过关应该不难。
凉至自然不知道陆靳北所想的,尴尬了一下,摇头。
陆靳北便往武协的放心看了一眼,那边正巧有一个负责人也看向了这边,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跟另外一人商讨着什么便走过来了,手上拿着特殊交子。
见状,陆靳北便勾了勾唇,“有时候投机取巧也未必不是好办法。”
“嗯?”
凉至没反应过来,武协的人便上前把特殊交子递到她面前,笑,“送给你。”然后又不等她回过神,那人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留下凉至一脸怔愣。
“这……”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凉至老半天都没想明白。
倒是陆靳北笑了笑,拉她去别的地方,说:“还多着呢,奖品区的汉服得集齐所有的特殊交子才能兑换。”他记得那时周晚笙就是看中了一件汉服所以才拼死拼活地收集各种交子。
*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你倒好,连火苗都还没见着呢,人反倒住进医院去了。”
大中午的又在自己的办公室看到夜廷深的影子,肖天佐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昨天还听说他胃溃疡在医院,这会儿就在公司看到他了。
“吃早饭了吗你?”
夜廷深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起昨天在医院时倒已经好了不少,“老肖,你这是在关心我?”
“噗——”
肖天佐一下子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略微狼狈地用手擦拭着水渍,他瞪夜廷深,“能不能别说这么肉麻的话?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说完,还抖了一下。
夜廷深嫌弃地睨了他一眼,靠着沙发椅自言自语地说:“连个大男人被问到这个问题都能说这么长一段废话,怎么她就不知道说点什么呢?”
不过,一想到昨天凉至走的时候对他的那句叮嘱,夜廷深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的甜。
这样一个微表情被肖天佐看在眼里,禁不住一阵唏嘘。拿纸把衣服收拾干净之后,肖天佐才上前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啧啧道:“看你这样子,不久后有喜事啊。”
“还早。”夜廷深嘴上虽这样说着,但心里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凉至已经在向他示好了,肯对他说心事了,肯关心他了,而且不排斥他对她做一些亲密的举动,那么,他们之间也不过差一句口头上的告白而已。
肖天佐挑眉,离得近了才嗅到他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来苏味,他对气味素来敏感,便问:“老夜,你不会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吧?”
*
将近二十个社团,二十好几个挑战游戏,除了棋协会的象棋对凉至来说有些棘手之外,其他都不成问题。
好在,有陆靳北。
很快集齐了所有的特殊交子,凉至便在陆靳北的陪同下去了兑奖区挑选汉服。其实除了汉服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奖品,油纸伞、古风折扇、陶笛等,凉至都挺喜欢的,但她一进到这个区域,里面穿着汉服的学生志愿者立马把她拉到了汉服区。
“学姐,我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学姐,你真的好美哦!穿上汉服一定很好看!”
“学姐好厉害,居然能集齐所有社团的特殊交子。”
“学姐……”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凉至一个头两个大,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个热情的小学妹拿了一套薄荷绿的襦裙递上前,作势就要替凉至换上。凉至以为要脱衣服,吓了一跳,忙说:“我自己来就好。”
小学妹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学姐,先直接套上试一下吧。喜欢的话拿回去洗了再贴身穿。”
“是啊学姐,这个衣服不大好穿的,还是我们来帮你吧。”
于是,凉至就这样被几个小学妹围着换上了汉服。因为不习惯别人这么近接触,她一脸的别扭,又加上这几个小学妹都穿着不同颜色的汉服,整得好像古时候宫里的丫鬟伺候主子更衣似的。凉至心里纳闷,这几个小学妹未免也太热情了吧?
最后将腰封系上之后,有人贴心地将凉至的长发理顺后用木质发簪盘起。
“哇!学姐,你真像从古籍里走出来的美人啊!要是生活在古代,哪里还有西施貂蝉的事?”
“好美啊!学姐,我能和你拍几张照吗?”
“学姐……”
“……”
就这样,直到陆靳北闻声走过来,那几个小学妹才消停了几分,一见到陆靳北,马上就有人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低着头离开了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更衣室。
凉至穿着一身她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衣服,不自然地将落下的疑虑头发撩到了耳后,尴尬地说:“那个……她们太热情了……我也……”越说越尴尬,凉至索性闭嘴了。
陆靳北却在原地呆滞了许久,随即脑补出了当年周晚笙死皮赖脸地弄来一套汉服穿上后在他面前又蹦又跳炫耀时的场景,她那时也是穿了一身浅色,也是一头如瀑般乌黑的长发。不知怎么的,晚笙的影子便与凉至的重合,到最后,他竟好像真的看到了晚笙。
“……很好看。”沉默良久后,陆靳北的声音有了几分的沙哑,因为思及了故人。他记得,当时周晚笙生怕谁跑出来把她身上的衣服扒走似的,扯着他让他拍几张照片,于是他便对凉至说:“站着别动,我给你拍张照。”
凉至的脸立马红得可以滴出血来,连连摆手,“别……不用了吧,我这就……”然而,话还没说话,被裹在汉服里的手机却响了,突如其来的贴身的震动让凉至整个人都软了,“那个……学长你等一下啊,我有个电话……”
这会儿,凉至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算了,怎么什么丢人的事儿都给她摊上了?还是在陆靳北的面前!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腰封还有身上系着的各种结解开之后,凉至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拿出手机时对方已经挂断了,她便赶紧回拨了回去。
那边很快接听,“夏小姐?”
是个女人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凉至很快便想起来了,“周医生,是我。”
本站在转角处回避的陆靳北听到了“周医生”这三个字之后,立马忘了避嫌这件事情,径自掀开了更衣室的帘子,问:“周医生?”
正在接电话的凉至被突然闯进来的陆靳北吓得腿都要软了,幸好汉服本来就是直接往身上套的,刚刚她急着接电话,这会儿也不过解开了披在身上,所以也没有发生特别尴尬的事情。
“夏小姐,怎么了?”可能是被突然传来的男声给吓着了,周晚笙在那边也愣了一下。
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之后,凉至一边示意陆靳北出去,一边对电话那边说:“嗯,我在听。他大概什么时候出院的?出院前的情况怎么样?”
*
将夜廷深的身体状况报告给凉至,又说了些相关的事宜后,周晚笙合上了电话,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她刚刚……竟然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那个在大学里每天都会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那个打电话比真正见面的时间还要多的人的声音,是她听错了吗?
她宁可觉得是她听错了。夏凉至只是她一个病人的朋友,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世界那么大,总不会随便碰到的一个人都能和他认识吧?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偏偏,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那不是巧合,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