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矛头对准的是当今官家,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当街打死还是轻的,诛九族也不为过。可是,他面前的史浩听了这样的话,却居然平静的像是一块石头。
“你的意思是皇上想杀了岳飞,不过借秦桧之手罢了,是也不是?”史浩沉声道。
方子安微微点头道:“怕正是如此。”
“然则,皇上为何要杀忠臣良将呢?当今圣上难道是位昏聩之君么?他难道不知,有岳飞在,恢复中原,中兴大宋有望么?岳家军百战百胜,金人闻风丧胆。绍兴十一年,岳家军打到了朱仙镇,差一点便收复了汴梁。皇上又为何要自毁长城,自斩臂膀呢?”史浩再问道。
方子安沉声道:“我大宋太祖立国便定下了重文轻武的祖训,原因自然不言而明。便是因为太祖乃武职起家,黄袍加身得了天下。为了避免同样的事重演,自然需要避免武将坐大。故而定重文轻武之策,设计了一整套的朝廷架构分权,便是为了防微杜渐,确保江山稳固。所以,当今官家心里不可能没有武人坐大的顾虑。岳家军越是善战,岳元帅越是无敌,这方面的顾虑恐怕只会越大吧。岳家军百战不败战功辉煌,殊不知每一战胜利,其实都让他们更加的为人所忌惮。乱局之时,自然不会去考虑如何遏制武官的势力扩大,因为需要他们去和金人死战。而一旦局面稳定下来,则必然要整治武官,夺其兵权,保证朝廷不为武人所牵制,不留隐患了。我想,这或许是当今官家要杀岳元帅的动机之一吧。”
史浩缓缓点头,他本来以为方子安会如同官员们和有识之士私底下所猜测的那样,以皇上担心岳飞真的如他出兵喊出的口号说的那般最终迎回二圣,威胁到他的皇帝之位作为理由来陈述皇上杀岳飞的动机。但方子安却用了更为根源的角度去解释了这一切。这样的说法其实更具有说服力。大宋立国便是建立在武人夺权的基础上的,所以后世历代都竭力避免这样的情形发生。太祖当年打下江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杯酒释兵权’,收回了武将们手中的兵权。其后每一代官家都不会容武人坐大,这是大宋朝最为敏感的东西。
岳飞的实力和声望确实在当年已经到了一个让人不得不担心的地步。皇上生出杀心,确实并非不可能。
“……皇上有了猜疑和担心,再有秦桧等人的推波助澜,谗言攻击。再弄出一些张统制谋反的假证据来诬陷。这种情况下,皇上便决意杀了岳元帅以求得皇位稳固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我听说岳元帅为人耿直,多次惹得皇上不高兴。岳元帅曾经高举‘迎回二圣’的大旗,这些恐怕都会对皇上的心理产生影响。岳元帅不好美色,不爱财物,无欲无求,这更让有些人恐惧和担心。一个人对金钱美女都无所欲所求之人,会被理所当然的认为必有其他所图。总之,岳元帅之死乃千古冤案,让人愤怒和绝望。但也不得不说,这是种种局面作用的结果。秦桧老贼罪不容恕,岳元帅引起皇上的猜忌和不快怕也是另外的原因。岳元帅这等千古难见的忠臣良将之死是我大宋的巨大损失,中兴之想就此化为泡影,让人扼腕叹息,难以释怀。没有岳元帅这样的人领军,我大宋怕是永远无收复河山之望。不过,当今官家怕是也根本没想着要收复河山了。”方子安叹息着摇头,神情甚为沮丧。
史浩静静听罢,看着方子安缓缓说道:“子安,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但有文才,更有见地。虽然你的看法未必便是真相,但以你如此年纪,能将此事思虑到如此的程度,已然殊为不易。现在我可以放心了,王爷有幸,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我想我大宋将来要多一个良相了。”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可莫要这么说,我一番胡言乱语,史大人不见笑便已经谢天谢地了。在下这些想法有些大逆不道,难得的是史大人居然没有斥责在下,这让在下已经很感谢了。”
史浩正色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又何必遮遮掩掩。我当着皇上的面也曾指责过他。不过,我必须跟你说明一点,在我看来,当今皇上还是一位圣明之君的。不得不说,我大宋能有今日局面,在靖康国难之后能够重延国祚,皇上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勇气的。若非皇上力挽狂澜,我大宋可能就此便灭了。我想,这也能解释为何皇上偏向于同金人议和,以换取天下安宁。他是想保住大宋来之不易的局面,不肯做殊死一搏,不肯拼的鱼死网破。皇上有皇上的担忧,朝中大臣和普通百姓是很难理解的。秦桧善迎合皇上之心,又肯为皇上背负骂名,我想这也是他为何能容忍秦桧所为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