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细雨压不住人跑马跳扬起的烟尘,那甲士的面目隐在尘埃中瞧不清楚,但觉那一身甲胄比旁人更加金光灿灿。巫鸩娇叱一声,驾车再次冲来。
待得两车交错,甲士忽然轮起铜戈勾住巫鸩的车栏,再一回身抓起车上树立的铜钺,双臂一轮猛劈下来。巫鸩但觉一阵罡风从身侧劈下,缰绳连带车栏齐齐断开,战马立刻失了控制,战车惶恐着停了下来。
再下一刻,巫鸩就觉天旋地转,摔在地上。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刚一抬头,脖子后面一冷,一把铜戈勾住了后脖颈。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车上传来:“你是亳地的巫女?”
妇好顶胄贯甲,执戈站在车上,戈柄在她手中,戈头勾住巫鸩的脖子。
太阳忽然钻出了云层,阳光从妇好头顶落下来,金色的虎面铜胄熠熠生辉,闪得巫鸩睁不开眼。她抬手挡住反光,这才勉强看清铜胄底下那双深邃的眼睛。
好美的眼睛。巫鸩在它的注视之下居然有些走神。说起来妇纹的眼睛也不小,可那顶多像只无害的小鹿。眼前这双眼睛却是危险的,巫鸩想起自己制服过的那头大虎,它盯住猎物时就是这样魅惑的模样。
致命的魅惑。
妇好歪歪头,利落的下颚线也沾染上了阳光:“巫女,回答。”
巫鸩瞥见她身后那柄虎头铜钺,登时心中大亮,忙以手加额拜了下去:“妇好大人,小巫名为巫鸩,巫族人。”
片刻之后,巫鸩上车做了妇好的御者。
这位王妇显然知道巫鸩,她将御者和射手一起赶下车,就是为了听巫鸩讲话。
等二人同车,巫鸩才发现妇好的身材居然比自己还高一些。常年征战,妇好的肤色却没有晒成褐色,只略有些深。就是这一点恰到好处的深色肌肤,反而衬得她五官更加出众。巫鸩回忆着巫族的那些典册资料,恍然发觉这位王妇兼师长也不过三十六岁。
岁月在每个人身上沉淀出的结果各不相同。巫鸩与妇好截然不同,她生于残缺长于残缺,纵有才情也因了这残缺变得性情冷漠。
若她是阴,妇好则是阳,她出身显贵,婚姻美满,三十六年时光赋予了她温润淡然的气韵。至于杀伐决断、提纲调度,那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附加项。
阴和阳遇在一处,并不一定水火不容。两个女人在一起也不一定只聊裙钗男人,什么高度聊什么事。旁人看他俩,只会觉得王妇英姿飒爽,巫女沉稳恬静,画面极美。可没人想得到这俩人聊的全是家国大邑。
当然,也聊男人,只不过她们聊的男人是大邑商的小王。
妇好一面调配步兵车兵,一面和巫鸩聊着天。她不常插话,只在关键点上问一两句。没过多久,妇好想知道的事情就已经得知得七七八八了。
“是你救了子弓,我得替整个大邑商多谢你。”妇好温和地笑着,略带些歉意:“这些年他受了不少委屈。方才他渡河前来,说要亲自斩杀子画,我同意了。”
她向车网正中示意,那里面三辆战车,子画和弃各乘一辆缠斗着,另外一辆殷兵战车在旁观战。
“有些事终得自己面对。子画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支箭镞,拔不出来就会把自己烂死。子弓是个好孩子,昭王一直牵挂着他。我今日就帮子弓拔出这支箭镞,助他重返大邑商!”
妇好注视着远处的弃,卷翘的睫毛下目光炯炯。巫鸩脸色却难看起来,半晌轻声道:“重返大邑商,这是小王的意思吗?”
“当然。”
无数碎片出现在巫鸩脑海中,各种前情后果因了妇好一句无心的谎话迅速拼凑在一起,成为一个庞大又完整的局。
作局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不露面不绝断的昭王。大宰、小王、巫族、器族甚至连妇好都只不过是昭王局中的工具。
巫鸩额头沁出汗来,一阵阵的反胃。她捂住腹部趴下去,妇好忙问怎么了。巫鸩面色苦楚,低头轻摇:“大人,请放我过去。子画死前我还有件私事要问。”
“不行,你过去会影响子弓。”
太阳西斜,二人的影子拉在地上,长长的,浓淡不一。巫鸩举手肃拜,郑重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与小王婚礼未成。各自毫无瓜葛,我以巫族全族性命担保,我只问子画一句话,此后便安心为昭王占卜贞问,永远不与小王相见!”
两位女子四目相对,彼此都了然。妇好很惋惜,她是真的欣赏这个聪慧的巫女。可惜子弓是大邑商小王,决不能娶一个巫女。她不忍说出口,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此役之后,朝堂之上再无巫族,只有贞人。昭王会另划一处封地给你们,到时候你就在那里教授巫术,为大王培养贞人。不必去殷地了。”
巫鸩颤抖着拜了下去,妇好幽幽一叹:“鸩,保重。”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个蹒跚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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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