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手俨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他怔怔地望着正前上方,只见一个带着暗红色光泽的小点急速飞来,它的轮廓均匀而迅速地变大,然后,这个穿着英国海军水兵军服的大男孩只来得及攥紧拳头,径直射来的炮弹便以极致刺耳的尖啸戛然眼前猛地钻进副炮位下方的舰壁当中。待它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咚噹”一声脆硬的响动才经由人们的耳膜传递到大脑。
愣在原地的炮手2人,仓惶闪避的炮手3人,连同以及跑出数米的资深士官1名,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感觉到了脚下的异动。这不是寻常的摇晃或抖动,而是经历强震者才有可能体验的、难以言喻的感觉。顷刻间,坚硬而平整的甲板变成了翻腾涌动的浪潮,伴随着可怕的爆裂声,人们所熟悉的感官世界受到了颠覆性的冲击,尽管这种冲击持续的时间仅有零点几秒甚至更短,却足以摧毁人们自以为坚强的胆魄。
感觉脚底甲板发生炸裂的刹那,炮手们大致分为两类:脑袋一片空白的,哀叹“完蛋了”的。记忆的画面还在眼前闪现,遗憾的苦楚犹在心中涌动,重重摔在甲板上的痛感让他们惊呆了:自己居然还有命活着?
大致以副炮为中心,木制甲板及其下部的钢制骨架在巨大冲力作用下出现了剧烈的扭曲,炮座上升了一英尺,其根部几乎与甲板脱离,炮盾斜面朝上,炮管仰头向天,周围甲板则拱起变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突起部,仿佛是平滑肌肤上长出的小疙瘩。显然,贯穿舷侧装甲的德国穿甲弹本身爆炸威力有限,未能由下而上地炸穿甲板,但从舰舷破口处窜出的火舌仍在提醒这些自以为逃过一劫的人们:这场灾难还远未结束!
那名最年轻的炮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扶着额头,殷红的鲜血从指尖流出,一手撑在腰部,龇牙咧嘴地回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资深的军士也爬了起来,他回到看到有三名同伴一动不动地躺或趴着,因而想要过去看看他们的情况;还有两名反应较快的炮手也只是在爆炸中受了磕碰的轻伤,他们很是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被敌方炮火打中的梦魇终于成为现实,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人后怕不已,接下来该干些什么,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想法……念想之间,空前强烈的震感伴随极其猛烈的爆炸声从脚底传来,这一次,人们不再有展现个人反应快慢的机会,拱起变形的甲板被由内而外的巨大冲击撕成碎片,明黄色的赤焰随之喷涌而出,如同大火山爆发一般瞬间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战争既已开始,注定有人提前结束自己的人生,留下遗孀寡儿饱尝伤悲。
从“无敌”号舷侧腾起的火球直冲桅杆高度,不计其数的碎片像是烟花般散向周围的海面,整艘战舰就像是风中的枯叶,无助地颤抖着、摇摆着,火势从右舷舯部迅速向各处舱室和甲板舰桥蔓延,并接连引爆了存储于舰内各处的主炮、副炮弹药,滚滚浓烟笼罩全舰,向上形成了一股高达百米的醒目烟柱。对英国舰队而言,这是象征灾难和哀伤的信号,而对德国人来说,它是首开战果的喜报,亦是通向胜利彼岸的航标。
盘旋在战场上空的两架德国水上侦察机几乎同时观察到了“无敌”号发生爆炸的景象,它们争相朝己方舰队发去捷报,而在这个时候,“塞德利茨”号和“布吕歇尔”号的舰桥都已是一片欢呼声。出征前夜,各分舰队指挥官及主要舰艇的舰长们皆被召集到公海舰队司令部,聆听舰队司令冯-英格诺尔传达德皇威廉二世的作战训令,皇帝的鼓励固然能够有效提升舰队士气,而舰队参谋长,皇室成员约阿希姆王子对作战全景的预测和判断,更是扫除了海军将领和高级军官们对失败的畏惧。他言之凿凿地分析说,貌似强大的英国战列巡洋舰存在防御薄弱的致命软肋,它们形同装着烈性炸药的铁皮盒子,炮战很快就会变成华丽的烟火表演,而不出意外的话,德国的战巡编队将满载荣耀而归!
两分钟之后,英国海军的第一艘战列巡洋舰就变成了一堆燃烧的漂浮物,甲板向右倾侧的角度居然超过了30度,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发生倾覆,贝蒂舰队的主力舰数量优势随之消失。在此期间,联手攻击“塞德利茨”号的“狮”号和“皇家公主”号相继取得了命中,但在16500至16000米的距离上,三发13。5英寸口径的穿甲弹竟无一贯穿德国旗舰的装甲,炮弹爆炸仅在舰上引发了一场小火。“无敌”号退出战列之后,贝蒂决定继续集中优势火力打击希佩尔的旗舰,这意味着德国舰队中实力最弱的“布吕歇尔”号变成了不受干扰的自由攻击手,它很快将炮口转向“新西兰”号,用自信饱满的齐射告诉对手,轻视自己绝对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两支战巡编队的炮战愈发激烈之时,第三架飞机出现在战场上空,令英国人感到失望的是,它的机翼依然带有清晰的铁十字徽标,而且不同于之前的水上侦察机,它用作起降的工具是机轮而非浮筒对英国人而言,这意味着许多种可能,而他们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并非德国海军建造了可用于起降陆基飞机的新型舰艇,而是整个丹麦落入德国人之手,那不仅意味着德国飞机将利用日德兰半岛拓展侦察警戒范围,更意味着德国海军可以轻易切断波罗的海同北海的海路,在欧洲北部占据绝对有利的战略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