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二更
左殊同说完这句,先被惊住的是卫岭,他偏头看向太孙。
司照脸上未见起伏,平和的唇线些微朝下一压,开口道“不可。”
他重新迈入屋内,在越过左殊同半步后停下“此次伴读遴选乃是圣人钦定,无论去留,皆需经圣人裁定,贸然退出是为不敬。”
左殊同道“舍妹今夜险被神灯夺魂,等变成第二位姜小姐只怕为时已晚。事急从权,人命关天,臣明日自会向圣人请旨,今夜先征得皇后娘娘同意,让舍妹回家疗养。”
左殊同才说半句时,司照便已感受到了他话里的用意。
这一招“先斩后奏”一旦用上,等出了宫只需夸大柳扶微的病情,圣人自会应允。
试问,皇祖父如何会愿意让一个孱弱的闺秀成为太孙妃
司照道“我初步为柳小姐诊过脉,她是略受寒气,我也已命人请来御医,宫中也不缺尽心服侍之人。若左少卿放不下心,今夜也可暂留掖息宫,以防灯妖去而复返。”
左殊同原本低垂的眼帘稍稍一别。
素日以来隐约的猜测,在皇太孙开口的这一刻成了肯定。
他要的,就是扶微。
一股沉沉的紧迫感暗地里爬上了左殊同的心头,他知道,一夜的时间门,足以让扶微恢复,皇太孙既有心将她留下,下一次他要找到带她出宫的机会就难上加难了。
左殊同长眉轻蹙,转向司照“臣职责在身,当早日熄灭神灯,好让宫中早日恢复安宁,断不能只顾及亲眷。不过是先送舍妹回府,殿下不愿通融,莫非另有原因”
司照眸底顿时染上两分冰霜。
此问,是笃定自己未到择妃时机,无法当众言明。
果不其然,姜皇后嗅到了什么异样,她也知道这两人当年就因神灯案争锋相对过,眼下两人一来一往,暗藏机锋,姜皇后当然不愿介入。但她毕竟希望左殊同能够早日灭了姜满月许下的灯,以绝隐患,也知圣人必不愿让司照介入神灯案
姜皇后才因亲侄女受害心有戚戚,斟酌之下,方道“阿照所言不错,伴读之选是去是留当需圣人同意,只是左少卿护妹心切,亦可理解。此事还是问问柳小姐本人的意思,小娘子受过惊吓,若惦记着回家也是情有可原,待歇养妥当之后再回宫来,伴读的名额为她留着便是。”
左殊同当即掠袍跪谢,道“舍妹自是归心似箭,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司照听到“归心似箭”四个字,面上升腾起一股火,冷着脸跨门而出。
柳扶微身上披着左殊同的衣袍,也不好回到正厅,平白再惹来一堆闲话。
言知行劝道“左少卿受柳御史之托,这两日一直想要进宫见柳小姐,宫中是非之地,柳小姐应当也见识到了,有什么想法,不妨回府再慢慢说。”
柳扶微看左殊同跑去同皇后娘娘请旨,也不好搞背刺那套。
于是在言知行陪同之下,一路慢慢回走,一边咀嚼着左殊同未尽的话,一边又不时想起太孙的话,脑子更是凌乱。正当此时,但看司照疾步而来,夜风吹得他衣袂飘荡,袭来了一种与分开之前的截然不同气息。
柳扶微人还懵着,他已踱到跟前,脸色在看到她身上披着的男人外袍时难看到极致“你要随左殊同走,无需问过我”
这一问如此突兀,先呆住的是言知行。
柳扶微自己也处于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困扰中,一时语塞。
左殊同随后而至,踱到柳扶微身畔,看向司照“我是带阿微回家歇息一阵,皇后娘娘既已点头,何需再劳动殿下”
言知行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间门,卫岭也赶上前来。他在看到言知行时本能地一蹙眉,立于司照身后。
这会儿廊道外只有他们五人,司照对上左殊同的眼“左少卿应该清楚,一旦被神灯纠缠,就不会停止。”
左殊同道“正因如此,才应离开皇宫。”
司照默了一瞬。
以柳扶微现下的状况,无论是摇摇欲坠的命格、凶险的脉望、袖罗教主的身份以及祸世之躯,就算没有神灯令焰的出现,他都已是费劲心力方能苦苦维持。私心里,他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倘若当真有一日她的祸世之命应了天劫,他还能带她去神庙里,至少可保住她的命,至少可与她在一起。
但现在,左殊同将一切都打乱了。
司照的眸底看去无澜,“左少卿自称是她的兄长,你可知令妹现下的处境她”
“殿下。”柳扶微一把握住司照的手臂,朝他使了个“别说”的眼色。
司照自知柳扶微一直苦瞒着左殊同,他也将此视作她对自己的信任,答应她不会说。但现下她居然在他表白求娶之心后,穿了左殊同的衣服,还要跟他走
左殊同看他二人相视对望、明显有话瞒着自己,深邃的眸光黯了黯,随即伸出手,牵住了柳扶微的右手。
十指相扣。
左殊同道“我们兄妹的事,回家关上门,自会慢慢说,不劳殿下费心。阿微,走吧。”
柳扶微被左钰这反常的一牵牵得愣住,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又觉右腕一紧,被人猛地攥住。
司照冷峻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精准无误地钉在左殊同身上“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第更
雨停,树静,风止。
空气中涌动着另一股暗潮。
两方无声对峙,宛若两只鹰隼在盘旋领地,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敌阵。
夜色有一种雾蒙蒙的寂冷,以至于卫岭和言知行都慢下呼吸,仿立于壁垒上旁观。
两道目光维持着明面上的平静无波,硝烟隐匿在他们指尖。
两只手。
牵手的那只微热,卡在指节上,足以让她抽不开来;而握着手腕的那只异常冰冷,连在半空挪动都不给,隐隐然透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柳扶微被勒得头皮发麻,呼吸也霎然发紧“你们能不能放手”
谁也没撤。
左殊同眼神淡漠“殿下想要臣说什么,或者,殿下想要说什么”
司照一字一顿道“你,护不住她。”
左殊同瞳仁微微一缩“殿下凭什么下此定论。”
“你若护得住,岂容她被袖罗教所劫,一年以来杳无音讯”
此话的声音竟还是温雅的。
却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柳扶微睁大眼睛“殿下”
言知行简直惊掉下巴。
他也是此案的亲历者,深知这是左少卿的痛处,也亲眼见到在寻回柳小姐之前的这一年少卿大人是怎么过来的。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这戳人心肺的话竟然出自于太孙之口。
饶是因为神灯案恨司照多年的言寺正,此刻亦难免作想左少卿本就为此愧悔不已,怕是要打了牙往肚里咽
下一刻,左殊同平平道“殿下莫要忘了,洛阳千盏神灯,是我灭的。”
猛地一下,柳扶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左钰”
左殊同略略抬眸,睫影冷冽“如果令焰当真出现,至少,我可以用如鸿剑将其熄灭。”
檐上灯笼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地上,黝黑、蜿蜒、跃动,在死寂中动荡。
这一瞬,不止是言知行,卫岭都都没忍住汗毛一竖。
谁不知那一坠神坛的神灯案,连圣人都不再与太孙提及
卫岭忍不住斥道“还请左少卿慎言神灯一案历时数月,若无殿下向天借力,当机立断做出取舍,也等不到你捡漏夺剑,侥幸灭灯的那一天”
言知行被这冷嘲热讽控制不住地一激,忿忿地道“何谓捡漏何谓侥幸卫中郎可知,殿下所谓的取舍牺牲的是亲如战友的同僚,当日,若非左少卿冒死接剑,整个洛阳城都将陷入炼狱”
卫岭哼哼冷笑“言知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没有殿下,你以为你能穿着这一身官袍站在这儿是谁入大理寺时发誓要跟殿下一辈子的,结果殿下落难你转头攀到左殊同那儿,很光荣”
言知行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拔刀而出“卫岭,你以为你现在装作忠心耿耿的样子,就可以把当初向殿下捅刀的事揭过么”
卫岭同时拔剑“你他娘”
在场面彻底失控之前,司照和左殊同同时开口。
“卫岭,你先退下。”
“知行,收刀。”
又那么一时片刻,柳扶微产生了一个错觉,她不是站在两个人中间门,而是站在两军对垒之间门。
她心如擂鼓,想要说话,可那两只手分别紧紧勒着,仿佛将她的手视作对方的喉咙,疼得她上下嘴唇一哆嗦,不觉“咝”了一声。
司照看她吃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虎口稍稍一松,未舍得放开。他仍在尽力刹住内心里那股狂澜,盯着左殊同“她纵然回到柳府,只要神灯纠缠不止,危险一样存在。你打算如何护她”
“殿下误解了,我并未说过要送她回柳府。”左殊同放开了她的手。“在灭令焰之前,阿微会住在左府,由我保护。”
柳扶微睁大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你说回家”
左殊同垂眸看她“自是回我家。唯有此法,方能灭灯。”
司照撇下眼睫,眼神慢慢变了,他慢慢松开手,淡然看向她“所以,你同意了”
她向来有主意,这一刻竟然感觉到了一种罕见的纠结,完全回答不出两人的话来。
空气再度陷入沉默,他没有等来她的否认。
月光轻笼,司照站在位置,背光处黯似深海,灯影一半落在脸上,带着蚀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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