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保住了一切的根基。
至于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处理。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当初林朝觉得是扯淡,但现在看来,却是当年的自己浅薄了。
老子说得特么好有道理!
身处不同的层次,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尽相同。
只是这些具体而又繁琐的事物,刘备一般是不会考虑的。
子初,你看着办吧。
这是战争结束后的几天内,刘备口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此时的刘备,正处于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光,虽然还没到大封功臣的时候,但刘备已经飘了,每日拉着一众文武群臣吃席,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刚好田丰和崔琰没在,林朝和荀彧又被打发忙碌去了,再也没人能劝谏刘备,放飞自我显然是顺理成章。
刘备没问题,但林朝有问题。
好家伙,这一番忙碌下来,林朝差点没把自己累死。
于是三日之后,林朝向刘备提出了一个建议。
“玄德公,咱们去青州走一趟。”
闻言,正在喝酒的刘备,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子初,有话好说,仗才刚刚打完,咱们此刻去青州做什么!”
打了这么久的仗,某就不能好好享受一下吗?
可紧接着,林朝给出了一个让刘备无法拒绝的理由——安抚臧霸。
人家臧霸不仅表示愿意归顺,还主动出兵帮你攻取青州。如今咱们这边的战争虽然结束了,可你身为徐州之主,总得去看看吧,顺便接手青州的地盘。
刘备一听有理,便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林朝。
“就你我二人去?”
林朝连忙点了点头。
那必须的啊!
文若他们都忙着呢,不要打扰他们辛勤的工作。
所以……咱们悄悄的走,来一场秋日远游。
现在这状况,刘备和林朝想扔下这么大一摊子跑路,简直是不可能的。所以林朝干脆不打算征询他们的意见,直接提桶。
当夜,刘备留下书信一封,佩剑一柄,将大小事务交给了荀彧后,便带着林朝趁夜出了城,玩了一处双宿双栖。
等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荀彧看完书信,顿时气得捶胸顿足。而荀谌更是直接大骂林朝无耻!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连刘备一块骂吧!
十日之后,正当八月末,刘备与林朝便出现在了青州腹地。
初时刘备还兴致勃勃,毕竟打了几个月的仗,来一场秋日远游也未尝不可。可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青州境内,刘备见到第一片铺满尸骨的荒野,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刘备当然知道这些尸骨是属于谁的,也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心情难免低落。
走过这一片皑皑白骨,刘备还没缓过来的时候,便又见到了如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荒地,白骨,满目疮痍……
之后越往青州腹地走,就见到了越多的白骨,有些甚至上面的腐肉还没烂干净,几只乌鸦,鹞鹰盘旋其上,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人生前为万物灵长,死后却成了这些畜生的口中餐,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嘲讽。
到了此时,刘备总算彻底领悟了林朝之前吟诵的那首诗。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而此时的刘备,却没有像当年一样,追着林朝询问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继而默默流泪,最后一声长叹,眼中却满是坚决之色。
赶紧结束青州的战乱,让百姓有安身之所!
一片沉寂中,林朝却不合时宜的开口道:“玄德公可知,此等凄惨场景,乃何人之过?”
闻言,刘备沉默了。
谁人之过?
要说始作俑者,必然是张角。
若非他起兵叛乱,青州百姓又如何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刘备心中明白,若真有活路,那些百姓又何必跟着张角叛乱。
若真能安居乐业,谁肯去过朝不保夕,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何不惜命?
所以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那些不知抚须民生,整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世家,甚至是这天下的主宰,至高无上的大汉天子!
只是以刘备的立场,他只能把罪责推到张角头上。
面对着眼前的白骨,刘备叹了口气,幽幽道:“子初,你是聪明人,过往之事,又何必深究。纵使得知是何人所为,于眼下之事,又有何益处?
当务之急,乃是结束战乱,妥善安置百姓。”
“玄德公高见,朝佩服!”林朝拱手道,“只是若不深究其过,又如何避免其祸?他年有日,这天下难保不会重蹈覆辙,玄德公以为如何?”
闻言,刘备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子初所言是也!
不肯直面问题,就算这次侥幸解决了问题,以后这些问题还会再度重演。
一念及此,刘备忽然明白了林朝怂恿自己来青州的目的。
这哪是秋日远游,这分明是要给自己上一课。
眼下是躲不开了,所幸刘备也不想躲,当下便令典韦搬出桌案,挥手邀请林朝下马入座,看他有何高论。
荒野上,尸骨旁,刘备与林朝坐而论道。
刘备先是对林朝拱手一礼,便开口说道:“子初,你之良苦用心,某已明白。有何高论,但请直言,某必从之。”
林朝笑了,这次倒是没推让,反而坦然受了刘备一礼。
因为今日他要教刘备一个大道理,一个大过天的道理!
“玄德公,今日青州之祸,自是反贼张角为始作俑者。”林朝开口笑道,“然百姓之苦由来由来已久,更似星星之火,咋看之下并不起眼,可一旦燎原,便不可挽救。”
林朝一指旁边的尸骨,继续说道:“百姓无辜,却沦为孤魂野鬼。可那些坐看星星之火燎原的元凶巨恶,却早被百姓吞咬撕碎,提前得到了报应。”
闻言,刘备冷哼一声道:“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此等蠹虫,牧守一方而欺压百姓,与禽兽何异。便是不死于动乱,某亦要将其赶尽杀绝!”
“玄德公息怒,群蠹固然可恨,但身死却不能恕其咎。由他们引发的动乱,最终还是要活着的人来解决。”林朝笑道,“解决不是难事,难的是,今后如何杜绝此事。”
话说到这里,终于引到了正题。
刘备极为郑重的问道:“子初你为不世之才,想来必有高论。”
“高论谈不上,不过却有一番心得。”
“请子初教我!”
刘备又是一拱手道。
“朝以为,君子虑远,见微知著,若等星火燎原时,则付之一炬,古今皆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林朝轻声吟诵道:
“覆舟水,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听到最后一句时,刘备整个人都愣住了,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已有冷汗滴落。
周围的风还在幽幽的吹着,
身旁的白骨依旧沉寂无声,
而林朝的脸上,一直带着若有所指的神情,目光中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气息。
面对此情此景,刘备额头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直至如雨一般滚落而下。
君臣二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无言。
半晌后,当刘备额头上的冷汗干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站起来对着林朝一礼到底。
“子初今日之言,某必终生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