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业

    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曾在上世纪大红大紫，这意味着能在口岸做一名光鲜亮丽的海关职员，整天也就是审查审查文件，还可以得到为了提高办事效率送来的红包，可谓是个炙手可热的好专业。

    如今呢，大学纷纷扩招，公务员本来就岗位稀少，口岸公务员更是少之又少，一个萝卜一个坑，那就是说有些萝卜挤不上那些坑。从前的包分配旱涝保丰收，如今只能参加通过率极低的公务员考试还不能保证被录取，因为还有更为严峻的面试。

    学生们就好比洋葱，考试就好比剥葱人。就像那首《洋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我已经被剥的剩下最后一片。

    作为一个男生，秋裤还是比同样条件的女生有那么一点点幸运的。

    比方说，他找到了一份听上去还算不赖的工作。还算不赖，是说他在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工作，这着实让大学同学们嫉妒了一把。只是听上去，其实他工作的公司只是个在世界五百强公司名下的小型车贷公司，打着五百强的名号四处招聘像秋裤一样的廉价劳动力。

    这份工作专科以上就可以报名。相对于那些高学历的，招聘官更想要专科的，他们更加听话乖巧，吃苦耐劳，不会喋喋不休的要求涨工资，也不会那么随意跳槽。根本原因就是这份工作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简单说就是寄快递，会写字就行。

    但为了不辱世界五百强的名号，招聘官还是非常正式的出了笔试、面试题目。搞得最后得到岗位的秋裤有一种过五关、斩六将的成就感，想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大展宏图，成为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到头来，秋裤的工作分为三步，将车贷合同上的地址核对清楚填写在快递单上，包装好快递，等快递小哥到来的时候没有遗漏的交付。完成工作，开开心心，又是美好的一天。

    秋裤染上了烟瘾，成为了格子间烟民的一员。趁着领导不在，没有快递签收，秋裤就和同公司的其他男职员一起坐在楼梯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的烟雾缭绕，抽的满嘴臭气，抽的山穷水尽。

    人生最大的痛苦在于，痛苦像房间里无处不在的蚊子，你却只能视而不见，任凭它们吸干你的最后一滴血。全靠妄想，企盼天降祥瑞，好运加身，却不去着手解决存在的问题，才是痛苦的根源。

    秋裤每天都要收发快递，却盼不到何年何月是尽头。秋裤的同事和顶头上司都很年轻，那说明他很可能苦熬一生，度过和父亲相似的命运，每天都被一大堆账单弄得焦头烂额，被房贷车贷逼得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由于巨石太重，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其生命也在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

    秋裤很多时候认为他的人生就像西西弗斯，何止是他，他的父辈，曾祖父，曾曾祖父，何尝不是推着一样的石头，重复着前天和昨天，他不想再做别人人生的翻版了，不想再这么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了。

    一来二去，秋裤就和快递小哥熟了。了解到快递小哥一个月可以靠收发快递量赚钱，像这一片，大公司比较多，收发快递频繁，他业绩好的时候月薪可以上万。秋裤瞬间化身为柠檬精，想到自己做的看似高大尚的职业，月薪五千的工资甚至连位置好一点的房子的月供都还不起，秋裤气血涌上心头，这破工作，我不干了。

    可不做这份工作，该做什么呢？

    所以说是冲动嘛，完全没有去想下一步。很多天里，秋裤都不太敢告诉秋裤妈和秋裤爸这个愚蠢的决定，不想承受来自秋裤妈的灵魂拷问。

    秋裤成为假装有工作的一员，每天按时起床，还要装作很忙，抓起早点赶早班车，实则是在公园磨蹭一上午。喂喂鸽子，逗逗狗，拿着公文包当坐垫，惬意舒适的慢吞吞的享受着早餐，然后和公园里的常住人口——老人下棋。中午不吃饭，就在长椅上像流浪汉一样睡午觉。下午定好闹钟，继续打牌、下棋，然后回家。

    偶尔秋裤妈问起工作，他总是支支吾吾。但她素来相信孩子，而且神经大条，从未发现。

    秋裤也一直在这难得的闲暇中思考，该干什么呢？

    转眼到了秋天，天气转冷，秋裤妈也像所有的妈妈一样，总害怕孩子冷。这不，特意从小区旁边的内衣店里面买了秋裤。

    这条男士秋裤怎么说呢？有些一言难尽，写的是纯棉，却像聚酯纤维一样不透气。洗过几遍以后，更是缺点频出。腰上的松紧带效果不好，没有了从前的收腰程度，变得没有了弹性，使得秋裤挂在胯上摇摇欲坠。质量不好，裤腿变得无限宽松和拉长，特别是外面套上裤子的时候，总有一种鼓鼓囊囊的感觉。

    秋裤调侃地说：“我就叫秋裤，却穿不上合适的秋裤。”

    秋裤妈为儿子的幽默发笑，顺便说道：“你看，咱们小区旁边的内衣店主说是要给女儿看孩子，不准备开了。我准备盘下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买房娶媳妇了。内衣店虽然是服装产业，更新不快，成本不高，盘下来也能赚钱。我退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忙活忙活呢。”

    秋裤什么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思。

    想了一天后，他再也没有去公园，而是去了一家内衣店。内衣店上至老板下至雇员都像看到了一个惊天大瓜一般，相互对视了几遍后，女人们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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