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万承听得入神,忙问:“他都答了些什么?”
竹枝笑道:“那时策的卷上问道‘与虎谋皮,可否?’他答‘可,老虎皮子好,多谋几张,时穿时新’;而考教品格的卷子上只一道题,‘何为良友’,他答‘吃耍玩乐,同享美色’,把批卷的教习气个半死,直说这么多年来,月月都有小考,却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秀才。”
楼万承忍俊不禁。竹枝叹道:
“真不知道他这个秀才是怎么得的!如今他老子给请了先生在家教习,但还是每三月便逼这位张公子来考一次,这不两个月前又考了一回,都成整个秣陵的笑话了!若是不考教品格就把这样的人放进来读书,早晚会毁了咱们榆陵书院的名声!”
楼万承感慨不已,想不到秣陵城里还有这样富贵加身却鄙陋粗俗的人物。
闲话一回,竹枝便带着楼万承去登名入册,领了些纸笔砚墨,分了间甲子号厢房,又认了认去学堂和书馆的路,忙活到哺食时分才略得一歇。
是夜,竹枝的话一直在楼万承的心中反反复复。
望着窗外的溶溶月色,他有些羡慕。
他想,也不知这一城的皇亲国戚、勋贵大臣都有着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而自己是否也能像他们那样功名加身,荣光与共,在史册上添上几笔华美之色,留名千古。
次日是入学的日子,楼万承起了个大早,用过朝食后,便往学堂走去。
才一入内,堂内突然一片安静。
他忙作了一揖,道:“诸位同门安好,侍生楼万承,字柱林,豫章人士,今日起与诸位同在学堂读书。初来乍到,万望关照!”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上前。
只见那人身着荼白道袍却难掩贵气,眉目如画又满面含笑,手握折扇回了一揖,道:
“柱林兄万安,侍生钟开仪,字知守,秣陵人士。从今日起咱们便是同学了,还望柱林兄多多关怀!”
楼万承赶着回了一礼。
钟开仪又道:“我记得年幼时曾随家父去过一回豫章,吃过一道名唤‘凤栖墨云台’的佳肴,回味无穷。我还特问过店家如何烧制,他却只肯告诉我是用豫章城外独有的走地鸡和野生的花菇烹制而成,而用何调味、如何烹饪却讳莫如深,实在可惜至极啊!
“柱林兄自豫章而来,不知能否为我解惑一二?我还记得豫章附近有一种独特的唱腔,与秣陵传唱的昆山腔大有不同,颇为激越跌宕,好似叫‘弋阳腔’,不知柱林兄熟知否?对了,柱林兄舟车远来,想必一路上有许多趣事见闻,不如说上一二,聊佐欢笑,以慰读书之苦?”
不等楼万承开口,有一人高声道:“老师,你问这许多,倒叫柱林兄如何回答!”说话间那人已来到楼万承面前。他年容尚小却行动有法,虽唤钟开仪为“老师”,却没有一丝做小伏低的意思。
那人向楼万承作一揖道:“侍生范适培,字栽之,秣陵人士。柱林兄远来辛苦。”
又对钟开仪道:“老师,你看柱林兄也在这门口站了许久了,不如先请他入内坐定,再畅谈如何?”
钟开仪连声道:“自然自然,对这些趣闻我总是格外上心,倒是忘了其他了!栽之提醒得好,怪我怪我!柱林兄快请坐!”楼万承笑道:“岂敢!闲谈趣事,人之常情!”
钟、范二人领着楼万承入座后,范适培拍了拍坐在右后方一位正在专心抄录书籍的少年。那少年网巾束发,穿着殷红曳撒,剑眉星目,被范适培拍了几下后不免有些茫然。
范适培对少年道:“舒达,这位是新到的学友,楼讳万承,字柱林,豫章人士。”
少年连忙放下笔,立身一揖:“柱林兄安好,侍生成煊,字舒达,秣陵人士。”
楼万承也起身回了一揖:“舒达兄万安,不知所抄何书?”
“此书名为《濯炙录》,乃前朝一位极擅兵法的隐士所写的战事实录,记录了前朝中期三十年间三次陆战和六次海战,翔实生动,读来甚是有趣,尤其是对海战的实录,颇为难得。我把其中提到的关键部署抄录一番,以助背诵。可惜我日日下学后便要去演武场练习武艺,只能趁着学堂开课前做些抄录。”
“舒达对兵法从来都是极痴迷的,”钟开仪道,“说来好笑,三年前我得了一部上古奇书《域典》的残本,虽然只有十六卷《海典》,里面却记录了上古时期的三次海战。
“不知怎的,舒达当日午后便知我得了这残本,坐在我家正堂就是不肯走,非要看这书。但又对上古的文字不甚熟识,便在我家住了整整一月,天天磨我给他认字、释义。
“舒达武艺又高强,我想出门看看新上的戏,吃点街市上的果子,被他拦着就是出不了家门!”
成煊笑道:“读书释疑自然是第一要紧的,知守兄听戏逛街迟个一日两日的,也不打紧。”
范适培谐谑道:“老师哪里是去听戏吃果子,想来又是要去给新上的戏评头论足一番,让南北铺的掌柜给他留些新奇的点心果子吧!”
钟开仪听得此语,板起脸作出生气的样子,对范适培道:“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引得几人一阵大笑。
他们又闲聊一回,互相通了年龄,“愚兄”“贤弟”地说个不停。
不一会,门外进来一人,径直走到钟开仪面前,递上一个卷轴,道:“南北街市图。”
钟开仪一见大喜,一面接过图,一面说:“微琅兄辛苦!也只有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才能画全秣陵城内大大小小的铺子。对了,今日新到一位学友,楼讳万承,字柱林,豫章人士。”
楼万承忙又作揖。
见那人神色自若,不苟言笑,玄青的道袍衬出通身清冷的气度,淡淡道:“柱林兄安,侍生元济,字微琅,京都人士。”
言毕便寻了一近处的位子坐下,虽不曾与钟、范、成、楼四人闲谈,但楼万承能感到他始终关注着他们。
楼万承在榆陵书院的第一堂课有些走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日入学堂便识得了竹枝口中啧啧称奇的四位风流人物。
他喜不自胜,与他们相处越久,越羡慕起他们精致丰富又安然自适的生活。
他暗暗发誓,自己也要拼得这样一份富贵荣华,才不枉来秣陵苦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