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沈顾容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正跪坐在小案旁,垂眸执着笔在纸上写些什么。
他的情绪看起来十分温和,神色放松,一头白发用发带高高竖起,披着牧谪的青衣外袍,一只手撑着下颌,另外一只手在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着东西。
看起来又散漫又有朝气,唇角嗔着笑,眼尾一直往窗外瞥,似乎在打主意想要溜出去玩。
即没有了作为沈奉雪的故作冷静,也没有了昨日那歇斯底里想要将自己扼死的绝望。
若不是脖颈上那灼眼的淤青掐痕还在,牧谪几乎认为昨晚的场景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不过看到沈顾容已恢复正常,牧谪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跪坐在沈顾容对面,柔声道:“师尊。”
沈顾容似乎没瞧见他,依然在纸上写着什么。
牧谪没发现不对,凑上前扫了一眼,发现沈顾容的笔迹竟然和前世沈奉雪教他的一模一样。
牧谪愣了一下。
这一世,沈奉雪的字迹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仿佛是刻意将字迹改变,而沈顾容伪装成沈奉雪后,似乎也在故意学着他的笔迹,避免被人发现是“夺舍”,所以牧谪一时间根本没注意到这字迹的变化。
但现在……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轻声道:“师尊在抄什么?”
沈顾容置若罔闻,一只手胡乱绕着垂在肩上的一绺白发,大概是抄得太烦,他将那绺发叼在口中,泄愤似的轻轻咬了咬,嘴中含糊道:“我不想抄书。”
牧谪一呆。
沈顾容一边苦恼地抄书一边含糊地抱怨着:“我想出去玩,不想抄书。”
牧谪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他一把握住沈顾容的手,艰难道:“师尊?”
沈顾容冰绡下的眼神空茫无神地看了他一眼,但却根本没落到实处就收了回去,他苦恼地继续埋头抄着那烦人的书。
牧谪胆战心惊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沈顾容在抄的是弟子规和学记,他字迹铁画银钩,刚开始抄还十分工整,但越抄他就越烦躁,玩心越重,最后在抄到“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他咬着笔想了想,小声嘀咕道:“让我出去玩,才是最适当的教书法子吧。”
他偷偷在纸张的右下角,一笔一划地写了个“玩”。
想去玩。
牧谪的心险些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艰难上前,抬起手扶住沈顾容的侧脸,喃喃道:“师尊,您……你认得我是谁吗?”
沈顾容被他强行掰着脸朝他看去,两人的视线终于相汇在一起。
牧谪嘴唇发抖,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
沈顾容呆呆看了他许久,突然“啊”了一声,凑上前疑惑地说:“你是来替我抄书的吗?”
牧谪一呆。
沈顾容狡黠地看了看外面,似乎在担心先生会突然过来,他催促牧谪:“是不是呀?”
牧谪不知要如何回答,对上沈顾容陌生的视线,半晌才艰难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沈顾容一喜,连忙把他拉到桌案前,将笔递给他,指着学记上的一行,道:“喏,从这里开始抄,字迹要学得像一些呀。”
牧谪浑浑噩噩地被他塞了一支笔,茫然抬头看去,沈顾容正撑着下颌冲他笑。
“不要被先生发现啦。”沈顾容说着,笑吟吟地从窗棂出翻了出去,猫着腰偷溜出去玩了。
牧谪呆愣了半天,才猛地把笔一扔,满脸惊恐地追了上去。
芥子中若是没有牧谪的准许,沈顾容是不能出去的。
泛绛居极大,沈顾容在里面逛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好玩的,便到了偏院的梧桐树旁,干净利落地爬了上去,坐在枝干上晃悠着修长的双腿,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开始雕手中的木偶。
牧谪现在已经回过神来,约摸着他小师尊必然是受了刺激,否则行为举止不会这般奇怪,就好像……在刻意逃避些什么似的。
他轻飘飘地上了树,坐在沈顾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顾容又开始无视他,一边用小刀刻着手中木偶的五官,一边小声地哼着小曲。
牧谪仔细听了听,发现他在哼一首凡世流传甚广的戏曲,唱得倒是有模有样,就是那戏文的词完全就是文绉绉的骂人话,虽然一个脏字都没有,但仔细听那戏文的词,完全就是在骂娘。
沈顾容手中的木偶就是林束和赠与他的那只。
林束和只是随意刻了个模糊的五官,沈顾容拿着小刀随意雕刻了一会,那五官便彻底成了型。
牧谪凑过去看了看,瞳孔突然一缩。
那五官正是牧谪的模样。
不,只是和牧谪很像。
木偶只有巴掌大小,五官刻的极其生动,还有一根碧绿的小簪子将黑色的发挽起一半,剩下的悉数披散在背后。
温润似水,温其如玉。
那木偶像牧谪,却又不是牧谪。
果不其然。
雕刻完五官后,沈顾容又在木偶背后一笔一划刻了两个字——奉雪。
和竹篪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刻完字,沈顾容满意地左看右看,因为十分愉悦,他的脚尖绷着,双腿晃悠着交替踢来踢去,层层衣摆仿佛灵蝶般要飞起来,眉目间全是欢喜之色。
他抬手将衣服上的木屑扫掉,开开心心地捏着木偶:“先生,我做好先生啦。”
牧谪脸色猛地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