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继续笑。
之后两人又严肃认真地谈过一次,苏颖在这件事上没做太多纠结,协议存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觉得他那句“荣辱与共”有一种特殊魔力,好似将他们紧密相连,融为一体。
又过几天,郭尉便约好梁律师把手续办了。
向他借的那笔钱苏颖仍然规规矩矩写好借据,并要求他妥善保存。
郭尉收下,再三告诫她别拿身体开玩笑,遇事不可硬撑,身为母亲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
苏颖点头如捣蒜,温言软语一一答应下来。
有了资金支持,苏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运作一番。
郑冉邀请几位师姐加入,又通过一些途径签了位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整个小组专心开发主打嫁衣系列,而另一边又招两名助理,和周帆一起协助苏颖进行宣传。
许多事情她吩咐下去即可,周帆几人都会尽职去做,网站升级、百度竞价推广、租场地举办展览、与几大名牌婚庆公司取得合作机会……,和上次不同,资金到位,广告效应自然立竿见影。
除此之外,又增加线上销售的渠道。
七月初,主打样衣赶制出来。
以“鸳鸯和嬉”为主题,选用传统大红色,金线手工刺绣,主体面料是天然真丝,配件也为精品,穿在模特身上,手腕及耳垂再以金饰点缀,那份庄严的美令人动容。
一件嫁衣一生只穿一次,因为它特殊,那抹红色便被赋予一种神圣力量。
所有人都围着嫁衣热烈讨论,苏颖和郑冉站在最后面,许久没说话。
隔了会儿,苏颖悄悄勾住郑冉的小手指。
郑冉视线并未落向这边,却紧紧回握住苏颖的手。
八月份,映染定制的嫁衣系列正式推出,恰巧可以迎接来年的婚期高峰,出乎意料的是,仅仅三周时间,工作室竟接到几十笔订单。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全体成员投入到紧张状态中。
与此同时,苏颖离预产期不到两个月,肚子越发大,行动不便。
她近期实在忙碌,郭尉担心之余与她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只有晚上回到卧室后,才能贴着她肚子听一会,再和里面住着的小家伙亲密互动。
一次产检过后,郭尉明令禁止她再去工作室,万幸那边的事情进展顺利,苏颖也能缓口气,便把手头的事交给周帆,待在家里安心养胎。
苏颖无聊时翻出件米白色旗袍,是刚与郑冉学习那会她为自己做的。
苏颖心血来潮,知道现在穿不下却偏想一试,结果深受打击,到两胯就已经卡住了。
苏颖坐在床边陷入绝望,想起怀顾念时,因为没有很好地控制饮食,导致胎儿过大,医生害怕分娩过程中出现难产状况,最后不得已选择剖腹产。
郭尉从外面进来时,她抱着他的腰掉了几滴眼泪。
他轻声安慰:“我们这次控制得很好,别太担心,一切都正常。”
“可是以前的衣服完全穿不进去。”
郭尉说:“你的尺寸估计谁都有难度,我一条腿进去就卡住了。”
苏颖一顿,忽然含着泪笑起来。
孕妇极易多愁善感,饭后郭尉陪着她去外面散步。
暑热未退,树木花丛仍是一片繁茂之色。
苏颖抚着肚子,虽然艰辛,也万分珍惜与宝宝合体的最后时光。
偶尔遇到眼熟的邻居,即使平时没有太多交集,看到苏颖的肚子也会停下询问几句,通常第一句先问多少周了,再问就是孩子性别。
当初做彩超时位置不太好,暂时无法判断。
其实男孩还是女孩早已注定,两人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后来也不曾特意询问。
苏颖拉着他的手:“如果是个男孩你会失望么?”
“不会。”
他说:“是女孩会更加惊喜。”
“执念很深嘛。”
郭尉换另一手牵她,靠近那只手小心扶着她的腰,“我太贪心了,希望儿女双全,完美一点。”
他低头认真瞧了她一会儿:“也想知道,看着与你长相相似的小姑娘一天天长大,究竟是种怎样的体验。”
苏颖心中别提多欢喜,微扬着声调:“直接看我不就好了?”
“应该比你可爱。”
苏颖皱着鼻子:“感觉我地位不保。”
郭尉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觉间走到常散步的公园,两人找了张长椅坐,对面空地上有个巨大的孔雀笼,两只孔雀慵懒地待在假山上。
苏颖认真看了会儿,转过头拐弯抹角地问郭尉:“晨晨出生时你什么感觉?”
郭尉想了想:“不可思议。”
“具体说说。”
“那时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恰好我在临市参加一个展销会,知道消息后立即往回返,还是没来得及,晨晨已经出生了。”
出于那点阴暗的自私心理,苏颖有些高兴,这种情绪也毫不掩饰地体现在脸上,“不称职哦。”
郭尉瞧她一眼,淡笑道:“要我继续说说之后的细节么?”
苏颖可不想找虐,赶紧摇头,转移话题说:“我生孩子时,你一分一秒都不许离开。”
“我可以陪你进去。”
苏颖想想那画面,严肃拒绝:“还是算了,不想让你瞧见我难看的样子。”
“我不介意。”
“那也不行。”
预产期一天天临近,郭尉提前排开所有外出事项,推掉应酬,尽可能多陪在她身边,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这一天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终于到来,傍晚吃饭时苏颖阵痛破水,比预产期提前了三天,郭尉有条不紊地打点一切,最起码表面还能维持淡定。
顾念却被这阵仗吓坏了,紧紧拉住苏颖衣角,眼里含着泪,非要跟去。
晨晨见他这样也坐不住,已经跑回房里换衣服。
于是郭尉开车带着一家人匆匆赶往医院。
仇女士接到电话也立即过来,可能她途中通知了郑冉,没多久郑冉也到了。
苏颖指缝开得慢,每隔几分钟肚子就要疼上一次,苏颖扶着腰平躺在床上,另一手轻轻抚摸肚子,咬牙忍耐。
几个小时过去,痛感加剧,她大汗淋漓,发丝一缕缕黏在额头上,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郭尉后背开始冒汗,心中焦急万分,却丝毫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凑近了,与她柔声商量:“我们剖腹产吧。”
苏颖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想试试。”
郭尉没再说什么,只紧紧握住她的手,内心煎熬。
又一阵宫缩过后,苏颖眼尾挂泪,泄愤地在他手臂上挠了几下,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非叫我生,非要女儿,只会爽,却要别人遭罪,你太渣了。”
郭尉低声哄她:“我不好。”
“下次自己生。”
他亲了亲她手背:“要不是身体结构有区别,全由我承包都没问题。”
“就因为实现不了,你才这样说的。”
苏颖抹了把眼睛:“虚伪。”
“我虚伪。”
“看见你就心烦。”
郭尉说:“我把脸转过去。”
此刻不能讲道理,他轻声细语应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时间越来越晚,小孩子不能跟着熬下去,他叫保姆先带顾念晨晨回去休息。
顾念小声问:“妈妈会有危险么?”
郭尉弓身,捏着他双肩:“放心,我保证妈妈一定安全。”
晨晨也小大人儿一样嘱咐:“你要照顾好苏阿姨。”
郭尉摸摸他的头:“知道。”
只见晨晨背过身去,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口中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郭尉凑近了才勉强听清,他说:“求求了,求求了,给我个弟弟吧,千万别是妹妹……”
“……”郭尉哭笑不得。
凌晨五点钟苏颖才被送进产房,尽管关键时刻医生懂得取舍,郭尉还是同对方说:“万事请以我太太的平安为先。”
那道门关上,走廊里寂静无声,郭尉坐到对面长椅上,搓了把脸。
仇女士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高跟鞋发出“哒哒”轻响,听着更加心烦意乱。
郑冉坐到他旁边:“你很紧张吗?”
郭尉说:“还好。”
她递过去一瓶水,无情拆穿:“也没好到哪里去,嘴唇脱皮了。”
郭尉扭头瞧她一眼,把水接过来,握在手里,却没喝。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泛青,远方挂着鱼鳞状的云彩,两只喜鹊停在窗沿,片刻又飞上枝头。
产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异常闹嚷声,惊动等候在外的家属们,有个产妇大出血,医生拿着同意书出来找人签。
郭尉心脏跟着提到嗓子眼,一时回忆苏颖进去多久了,紧跟着又幻想出一堆不好的事。
他无法保持冷静,找护士询问情况,问她改为剖腹产是否可以缩短痛苦。
护士进去后很快又出来,说产妇不同意,并安慰:“快了,快了,再耐心等一等。”
郭尉如坐针毡,站起来走到窗边,两手撑着窗沿看外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不知过去多久,迎着晚秋第一缕朝阳,产房里忽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尖锐而嘹亮。
郭尉蓦地抬头,这种感应很奇妙,他笃定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又等片刻,护士抱着裹好的婴儿出来,喊苏颖家属,并恭喜:“六斤二两,母女平安。”
那一刻,郭尉心跳加速,两腿酸软,竟怯懦地不敢迈出第一步。
……
苏颖睁眼时,最先看到郭尉。
四目相对,两人都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感受到他掌心湿凉一片,他面带倦意,下巴上泛着青茬,不似平常那样精神奕奕。
仇女士笑容挂在脸上,和郑冉靠着沙发椅背瞧那孩子,见苏颖醒了,赶紧抱过来放到她身边。
苏颖扭头打量皱巴巴的小丫头,很久后目光才转向郭尉,虚弱地笑笑:“是个女儿。”
半刻,郭尉嘴唇贴了贴她指尖,低声说:“谢谢你。”
“我棒不棒?”
“很棒。”
正说着话,俩小孩从门口进来,邓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保温桶。
顾念和晨晨几步冲到病床边,叽叽喳喳同苏颖打招呼。
老太太连忙“嘘”了两声,“都轻些,小祖宗们。”
两人这才抿住嘴,凑头去看旁边那个小婴儿。
晨晨赶紧问:“弟弟还是妹妹?”
郭尉:“妹妹。”
一瞬间,晨晨表情很扭曲。
顾念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却不厚道地嘻嘻笑了,没工夫安慰他,只小心翼翼凑近了看妹妹,半晌,有感而发:“好丑。”
所有人都笑了。
郭尉被两个孩子挤到后面,换坐到床边,仍是握着苏颖的手,目光也若即若离跟随她左右。
说话声不断,苏颖默默听了会儿,扭头看向窗外。
阳光洒满桌面,枝头的影子在托盘旁轻轻摇摆,光束下跳跃着细小尘埃。
天空蔚蓝,是个充满生机的早晨。
苏颖心满意足,人生大起大落,感恩还能得一个圆满。
她所失去的,都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补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