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胸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宋余杭咬紧了下唇,就在她刚摸到岸边的时候,平静的河面冒出了一个脑袋。
林厌一甩湿掉的头发,咳了几声,举起了手中的手机:“找到了!”
未等她兴奋太久,宋余杭已下了水,怒气冲冲把人拖上岸,夺过她手中的东西扔给了段城。
“带回去让方辛、郑成睿好好查里面的东西!”
林厌刚从水底上来,耳膜嗡嗡作响,还没回过神来,宋余杭几乎是蛮横地半拖半抱把人扔进了车里,砰地一声锁上了车门。
林厌被摔得七荤八素,胳膊撞在车厢门上生痛,顿时火冒三丈:“宋余杭你发什么疯?!”
宋余杭披头扔了一件干净衣服罩住她:“谁发疯?我还以为你发疯想要寻死呢!”
“我——”林厌噎了一下,却见她气喘吁吁,眼眶有点红,发梢上还挂着水草,一路把她从水里扯到了车上,怎么说都有一点担心急切的意思。
林大小姐微微别过了脸,略有些别扭道:“谁要你关心了,我早八百年前就考过国际自由潜水证了,哪比的上你游个十几米还气喘吁吁。”
宋余杭被她刺得说不出话来,抄起她扔在一旁的衣服就又劈头盖脸罩了上去,报复似地揉搓着她的一头卷发。
“就你能!你厉害!一天不作妖会死是不是!”
狭窄的车厢里瞬间挤进了两个身高腿长的年轻女性互相角力。论力气林厌比不过她,论技巧,她下意识就是一个木村锁技,双腿缠上她的腰身,掰直了她的手臂。
“宋余杭,你神经病!!!”
她吼完之后,天地万籁俱寂,只有雨水砸在车玻璃上的噼里啪啦声,以及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宋余杭停了动作,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淌,手被林厌按着,互相牵制。
外面的路灯隐隐绰绰透进车厢里,她眼睁睁看着那滴水滑落进了她的领口里。
林厌下水的时候脱了外套,还穿着那件黑色贴身吊带和热裤。
纤细的腿圈着她的腰,这个打架姿势着实很不雅观。
两个人都泡过水,浑身湿漉漉的,某种隐秘的情绪在闷热的车厢里发酵升温。
隔着一层衣物都感受到了滚烫。
宋余杭的脸在烧,她不敢动,也舍不得眨眼错过此时此刻风情万种浑身写满了欲字的林厌。
林厌微微喘着气,死死盯着她,无意识仰头,那脖颈就又暴露在她的眼底了。
对了,脖颈。
她仿佛找到了长久以来关注她的核心。
衣袂摩擦间,这个时候林厌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欲拒还迎:“你……你干什么?”
宋余杭按住她的手,轻轻撩开她耳边的发:“让我看看你的伤。”
“疯子、神经病……”林厌一激动起来又开始口不择言,宋余杭嫌她吵,索性捂住了她的嘴。
段城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躲雨,眼睁睁看着那车身开始晃动,一脸复杂,心疼地抱紧了孤单又脆弱的自己。
不多时,车门打开,宋余杭退了出来,撑着一把伞,见他还在淋雨,走过去也递了一把伞给段城。
段城细看她神情,虽然面色平静,但眉梢眼角分明透出了一丝餍足。
目睹了一切的小法医还心有余悸:“好……好了吗?”
他准备过去开车,宋余杭伸手又把人拦下了:“等下,林法医还在换衣服。”
“喔,好,好。”段城只好又蹲了回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宋队关完禁闭出来之后对林法医就有一种莫名的占有和保护欲。
这个感觉让他狠狠吃了一惊,莫名打了个寒颤。
林厌从座椅上爬起来,一抹脖子把纸巾扔在地上:“妈的,狗变的吗?!”
***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坐着。
宋余杭不时回头看她,舔了舔嘴唇,似想说话又不好意思。
林厌则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半边脸陷入了阴影里,唇角抿得死紧,向来吵闹的人今天罕见的安静。
等到了市局,她这个专案组组长甫一下车就忙得团团转,自然没机会再和林厌叙话。
林厌落在后面,脚尖一转去了值班室换衣服,把搭在肩头宋余杭的外套扒了下来扔在床上,对着镜子微微仰起了头。
上次用针管自残的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个细小的针眼。
林厌用手抚摸着,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还能听见她哑着嗓子在自己耳边问:“还疼吗?”
疼?
那是什么东西。
她已经有好多年不曾感受到这种痛苦了,除了初南,不过那也不是疼,那是痛不欲生。
可是当她这么问自己的时候,心里就像绵绵藏了针,一下一下扎得她又酸又涩。
和她交往过的男男女女都只会问她:大不大?爽不爽?
问她疼不疼的,宋余杭是第一个。
林厌扯起唇角嗤笑了一下,看着镜中这张近乎完美的脸,心里想:林厌,你配吗?别祸害其他人了好吗?
你就是个畜生、垃圾、猪狗不如、阴沟里的臭虫。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阳光下坦坦荡荡接受别人的示好和爱慕。
你不配。
她这么想着,微微阖上眼,似下定决心一般,喉结上下滚动着。
***
“车牌号查的怎么样了?”宋余杭甫一走进作训室,径直来到了视侦的面前。
“根据交管局兄弟们发过来的讯息,本市共有黑色桑塔纳一万多辆,尾号7和8的车主大约有四千多辆,我们正在逐一排查。”
破案有时候真的没有捷径,宋余杭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另一边的网安队员也在揉着眼睛查监控。
郑成睿把林厌捞上来的那部手机拆开了后盖,修着线路板,又和自己的手提电脑连在了一起,企图恢复着数据。
林厌收拾好自己之后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她没有想到的是方辛也在,整个刑侦队上上下下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林姐,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有点怪?”方辛让出了显微镜,面前放着一根试管。
“这是……”林厌戴上手套走了过去,拿起那根试管对着紫光灯照了照,又举起来看了看,在光线下反射出了深蓝的光芒。
“从吴威、范琳血液里提纯出来的。”
“上次留的何苗的检材还在吗?”林厌埋头调着显微镜的参数。
方辛跑去翻橱柜:“应该还在的,按规矩检材会统一存放三个月再销毁处理。”
三根试管摆放在了一起,从左到右依次是何苗的,范琳的,吴威的。
“何苗这根,因为现场已经提取不到新鲜血液了,所以颜色稍淡。”林厌摸着下巴琢磨着。
“范琳和吴威的这个,颜色呈递进式增长,普通人的血液中哪有这玩意儿啊,这说明他们都接触过或者服食过某种物质。”
“是毒吗?”
林厌摇头:“不管是什么毒,进入体内后势必会引起形态变化,或者是腐蚀消化道,或者是口腔残留味道,我尸检的时候不会发现不了。”
“那……那这是什么?”方辛一脸匪夷所思。
林厌斟酌了一下:“应该是某种神经类药物吧,至于具体是什么,咱们这个小破实验室捣鼓不出来,送省厅司法鉴定中心吧。”
她话说完,只见原本听得一脸认真的人捅了捅她的胳膊。
“干嘛?听见了没!”林厌躲着,目光冷不丁往玻璃门后一望,一个人影闪进了走廊里。
方辛抿着嘴唇看着她笑:“听见了,这就去联系省厅,林法医有人找,快去吧~”
进出实验室就这一条路,宋余杭靠在走廊上等她,手里端了个一次性纸杯,看她出来立马站直了递给她:“给,红糖姜茶,暖暖。”
林厌没接,手插在兜里,抬眼看她,宋余杭觉得她神色有异,细看去从那张脸上端详出了初见时的冷漠。
她心里一惊,默不作声。
林厌不会和人弯弯绕,她只是说:“宋余杭,你把我当什么?”
“同事……”她下意识出口,又觉得不妥,看着她的眼睛加了一句道:“可以……生死与共的朋友。”
“在这个警局里,大家都是同事,别人遇到危险,你宋余杭同样不会坐视不管对不对?”
宋余杭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她说的对,她几乎是有些艰难地点了头。
“嗯,没错。”
林厌唇角扯起一丝讽笑:“但是没有一对普通朋友会整天嘘寒问暖,记得对方的喜好,在太平间里拥抱,喝醉了说要对她好,甚至情不自禁去咬对方的脖子……”
她刻意咬重了“脖子”两个字,宋余杭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涨得通红。
“对不起,我……”
“不必道歉,你只是顺从本心罢了,执法者和犯罪者你以为隔着一道天堑,其实连鸿沟都算不上。”
这番话说的她无地自容。
林厌眼神略带了一丝悲悯看着她:“太可惜了,可惜你遇上的人是我。”
像宋余杭这样至情至性的人,就算没有一个美好的初恋,第一次动心也不该是她这样的人。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并不想拖累任何人。
尤其是,宋余杭这样的人,也算是她尚未泯尽的最后一点良知。
她说完之后,宋余杭久久没有回应,林厌以为她放弃了的时候,那个人却又执着地上前了一步,把手里的纸杯递给她。
“你说的这些话,问的这些问题,对不起,我现在有点消化不了,大脑也一团浆糊,被这个案子塞满了。”
宋余杭苦笑了一下:“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再来告诉你答案,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喝醉那天说的话依旧算数。”
“你也说了我是个顺从本心的人,所以无论是一开始的讨厌你也好,还是后来对你有好感也罢,我无不是在顺从自己的本心,对你好也是,这件事不需要什么理由。”
她耸了一下肩,露出点儿俏皮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要说有,大概就是我从小大大咧咧男孩子气惯了,身边的同性都比较柔弱,我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点儿想要保护她们的英雄气概,选择警察这个职业也是这样,想保护妈妈,保护家人,保护更多的弱势群体。”
她顿了一下,观察着林厌的表情:“但你很特别……”
林厌侧着身子看她,唇角略微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到了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宋余杭接着道:“特别就特别在有时候和我势均力敌,棋逢对手,有时候又脆弱可爱得像个普通女孩子……就是这一点深深吸引了我。”
林厌也没想到她的拒绝会引来对方的万字剖白,震惊、无奈、五味杂陈都写在了脸上,表情管理终于崩塌了。
“宋余杭,你改名吧。”
“叫什么?”
“宋憨憨。”
“……”
她从未见过如此心思单纯憨到纯天然的人,难道听不出来她是在拒绝吗?还是说她拒绝的还不够明显?
林厌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再次开口的时候,刑侦办公室跑出来人喊:“宋队,林法医,有新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