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宋余杭要了一碗米线,林舸则点了半分馄饨,两个人分别坐在油腻桌面的两侧。
她的手筋骨才刚接好不久,像扣扣子打领带之类的太精细的动作还是没法做,林舸本来想帮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的。
宋余杭已自己咬着弄了开来,搅拌着碗里的米线和调料,林舸看着她手背上刚擦出来的伤痕。
“这是……”
宋余杭瞥了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小心弄到的。”
应该是跳窗台的时候蹭到的吧。
林舸还想说什么,宋余杭已抢了他的话头,温和又坚定地拒绝了他。
“我之所以这段日子一直没主动联系你不光是因为忙,我也在思考,我和你究竟合不合适,但我思来想去,你可能会是父母亲人口中最合适的结婚对象,但我并不只是奔着结婚去的……”
林舸笑了一下,拿起桌上泛黄的透明水壶,倒了一杯温水给她,自己的馄饨分毫未动。
“我知道,我追求宋小姐也不仅仅是为了找个伴结婚……”
宋余杭抬眼看他,眼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像是在看朋友,像是在看同事,像是在看个普通人,眼神一派坦荡,表情光风霁月,就连之前为了避嫌而刻意躲避视线的目光都没了。
她是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意思。
林舸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既然这样的话,我想林先生应该会明白我的。”
称呼也恢复到了最生疏的地步。
“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林舸握着一次性塑料杯,看着杯中的水微微泛起了涟漪。
宋余杭答得很坚定,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地:“是。”
林舸苦笑了一下:“我能问一下是谁吗?你别想多,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究竟是谁能让你……”
宋余杭也笑了一下,不过是很温柔的笑,只有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她才会露出这种笑容,微弯了唇角,生人勿近的气场散去,收敛了身上的软刺露出自己最简单的那一面。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倔强,高傲,温柔善良都藏在了偏执的外表下。”
“她是从淤泥里开出来的花,值得我好好保护,好好去爱,所以,抱歉了。”
宋余杭从兜里掏出钱来喊老板结账,直到最后她也没告诉他那个人是谁。
虽然她和林厌已经互相表明了心迹,但林厌现在还昏迷着,她也摸不清她到底对这段感情是什么想法,是公开还是不公开,是告诉家人还是瞒着?
尤其是,在竹林的时候,林厌说过,林舸是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因此宋余杭还是选择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瞒着他不告诉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就让他模模糊糊有个人选,然后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就好了。
至于她和林厌之间的事,来日方长,等她醒了,再和她好好商量也不迟。
林舸脚边还放着给她的礼品,宋余杭已经走远了。
他站起来去追,赶在进医院之前硬是把营养品塞进了她的手里。
“拿着吧,今天来仅仅只是作为朋友的探望,做不成男女朋友,宋小姐不会连普通朋友都不和我做了吧?”
因为剧烈奔跑,男人头上有一层薄汗,眼神是黯淡的,却还是强撑出了笑容。
宋余杭推辞,他已退了两步,到了台阶下跟她挥手告别。
“你毕竟也是我妹妹的朋友,就当我替她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你放心,我林舸是个识趣的人,我妈和阿姨那边我会去说,以后不会再以相亲对象的身份约宋小姐出来了。”
说话间,林舸的车泊了过来。
“那就提前祝宋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舸说完,就钻进了车里,根本没给她再说话动作的机会。
宋余杭看了看手上的营养品苦笑,林厌呐林厌,你爸不怎么样,倒还真是有个好哥哥呢。
***
宋余杭还没踏进病房,就听见宋妈妈急得团团转的声音了。
“人呢?这么大一活人去哪了?”一干医务人员围着她。
“报警……对,报警。”老人家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按着号码,还没拨出去就被人一把摁住了。
宋余杭失笑:“妈,我在这呢,和医院请过假了,出去和同事吃了个饭而已。”
宋妈妈上下打量着她:“哎哟这衣服怎么又弄得这么脏啊?是不是又和人打架去了,你这伤还没好怎么能……”
“没事,没事,妈,你放心吧。”宋余杭把人拉到床边坐下,又跟医护人员道过歉,请他们出去,这才关上了门复又回来。
宋妈妈看着她拿回来的营养品:“这是……”
宋余杭从开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暖手:“林舸送的,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妈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过来的路上看见有卖糖炒栗子的,给你买了点儿。”
老人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放在桌上,垫了一张纸巾给她剥着栗子。
宋余杭想接手,又被人打了回去。
“去去去,你去床上躺着去。对了,你和林舸,到底怎么样,有进展没?”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重点上。
宋余杭捻了一颗板栗塞进嘴里,还热着,果然是松软可口,又香又甜。
她惬意地眯起了眸子,因为见了林厌,又解决了和林舸之间的事,心情颇好。
“吹了。”
宋妈妈剥栗子的手一顿,宋余杭去摸栗子吃,被人拿栗子壳砸在了脑门上。
宋妈妈气得不轻:“你……你这次又是为什么拒绝人家?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你的职业的男人……”
刑警都不想找刑警,忙起来都不顾家,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听她的职业就退避三舍了,林舸已经是她相亲生涯里相处时间较长的了。
宋余杭把栗子壳从衣服上扒拉下来,握住了妈妈的手,她斟酌了再斟酌:“妈,你先别生气,你看哈,我姐她都单了这么多年了,不也没找,一个人过的挺好的……”
“那不一样,你姐有小唯,身边还有个伴儿,我也不反对她二婚,倒是挺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好她们娘俩的,关键这不是没有吗?”
“你现在结婚生孩子,趁着我还能走的动,还能帮你照顾几年,等过两年,我也走不动了,你又是高龄产妇了,再有个小病小灾的,床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的悲哀。”
宋妈妈也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红了眼眶,苦口婆心。
说到底还是担心她晚年没有人照顾,晚景凄凉。
宋余杭心一软,把妈妈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末了,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妈,咱家不重男轻女,没有皇|位要继承吧?”
气的宋妈妈直想揍她:“说什么呢?!要重男轻女哪还有你?”
宋余杭笑了:“那这不就得了,咱家又不需要延续香火,再说了,就算是要延续香火,不还有小唯呢吗?”
她略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妈妈,算是在提前为她和林厌的关系打预防针了。
“您看着我长大,最了解我,该知道我的性格受不了一般的男人,一般的男人也受不了我,我也确确实实没有结婚的打算,年轻的时候多攒点钱,老了就去住养老院呗,我和您一起,到时候天天陪您晒太阳跳广场舞。”
说到前半段宋妈妈还是被她气的不轻,后半段却硬是被她逗出了笑颜。
“你呀,到时候哪还跳的动呦……”
“没关系,跳不动我们就待屋里看看电视,喝茶下棋,您要是喜欢孩子,我去外面给您领养个十七八个的,样貌性格还能选,天天排着队儿叫您外婆逗您开心……”
宋妈妈被她逗得合不拢嘴:“你呀,一天就会瞎说,哪能让你领养十七八个,再说了,十七八个你看的过来吗?我可不帮你照顾啊……”
宋余杭看着她鬓边的白发,脸上纵横的纹路,她已经不年轻了,接连的丧夫丧子之痛,让她迅速苍老了一大圈。
她高中毕业打了两年工就嫁给了父亲,或许没有什么文化,但从来都是把他们的四口之家收拾得整整齐齐,妥妥帖帖。
那个年代穷,父亲的工资只有几百块,但宋余杭仍然可以每天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去上课,放学回家了隔三差五餐桌上也会有鱼有虾有肉。
等她自己独立了,出来工作了,才知道,一个人在繁忙的工作学习之余,还要兼顾家务打扫卫生,买菜做饭填饱肚子还要色香味俱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且难以坚持的事。
宋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包括在爱他们这件事上。
宋余杭捧着这还温柔的栗子,把妈妈拥进了怀里,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有一种由衷的放松和感激之情。
“妈,谢谢你。”
她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对不起,我让您操心了。”
宋妈妈也把手放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她:“傻孩子,妈妈只是希望你过的好,你爸走的早,你哥也走了,咱家没多少人了,妈妈也终究会离开你,到了那个时候,妈妈怕你孤单,不管是谁,能有个伴陪着你就是好的。”
宋余杭把妈妈搂紧了些:“不会的,妈,你会长命百岁的。”
宋妈妈把人扶了起来,攀着她的肩膀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哪有什么长命百岁呀,是人都会老,不过,妈妈最大的心愿还是你平平安安的,这比什么都强。”
宋余杭眼眶一热,主动替妈妈剥着栗子:“妈,别光顾着我,你也吃。”
***
“小姐,小姐醒了!”半夜负责监护的护工正在打着瞌睡,突然看见她的手动了一下,忙不迭跑出去叫人。
医生们呼啦啦涌进来,又是翻眼睑,又是听心音的,硬生生把林厌从昏睡中拉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肺部感染控制住了。”
“自主呼吸心跳有了。”
“撤呼吸机,上鼻饲管。”
仪器从床边推走,取气管插管带来的阵痛和难受让她茫然睁开了眼。
世界从黑白变成了彩色,从模糊到清晰。
林厌阖了两下眼睛,直觉得好累,身体从没这么困乏过,四肢百骸都疼,脑袋也胀痛胀痛的。
医生挽起了她的袖子,把透明的止痛药注射进去。
林厌皱眉,唇齿间溢出了痛哼,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却猛地觉得掌心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冰冰凉凉的,很圆润。
她微偏了头,摊开手掌,努力去看。
是一枚扣子。
制式警服的衬衫扣子。
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银光。
林厌知道了,她来过。
也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心底一松,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
林厌把那枚纽扣复又攥进了掌心里,微微阖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和困倦吞没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