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宋云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叹。
说初新好吧,坏人的心思他却都知道,说他不好吧,他连人都没杀过,还老劝别人不杀人。
又过了很久,他指着初新的剑问:“既然不杀人,那你的剑是用来干什么的?”
初新把剑放在膝盖上,抚摸着剑身道:“它能给我很多东西。”
“你不杀人,不卖剑,就不能用它赚钱,”宋云说话很实在,“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它能给你什么。”
“勇气和信心。”初新望着天空中飞过的群鸟,微笑着说。
春天已过了大半,飞往南国过冬的鸟儿,现在都已陆陆续续返程。
只要有双翼,它们便能不受空间的拘束,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勇气和信心就是剑客的双翼。
“勇气和信心?”宋云端详着自己的剑,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你当真要离开洛阳吗?”初新突然转过头来问他。
宋云点点头,初新便不再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事情要做,谁也不能替他完成。
所以初新并不打算去挽留他。
宋云出城时,一个人,一柄剑。
初新站在一家酒馆的屋顶,静静地目送他离开。
落日照着洛水,洛水枕靠着洛城。
夜,春夜。
夜凉如水,石阶上月影分明。
一个女人轻轻地踩上石阶,进了一间屋子。偌大的宅院,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这间屋子很大,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在屋子北面立着的柜子中,陈列着一张又一张面具,正是千面人制作的人皮面具。
女人慢慢地收集着,看到她觉得美丽的脸庞时,还会轻轻地吻上去,丝毫不介意这些面具曾经沾过鲜血和药液。
笑容在她脸上一瞬间凝固了,她听到了脚步声。
门开了,月光填满了这间屋子。
无论多大的屋子,都只要一束小小的光就能填满。
初新进屋的时候,女人又恢复了她的风采,填满屋子的所有月光就都失去了颜色。
她的声音很甜,她的笑容更甜。
“如果你还要感谢我今天帮你忙,那就显得太客气了。”
初新微笑道:“我不知道今天算是你帮了我呢,还是我帮了你。”
“我不明白。”她用她的大眼睛注视着初新,目光里的确含着疑惑。
“千面人是个谨慎的人,他如此善于伪装,为什么这次却暴露得这么明显,”初新往前走了几步,但他的眼光一直落在女人身上,“我感到很奇怪,越顺利越让我觉得奇怪。”
女人用嗔怪的口吻说道:“你想得未免太多了。”
“想得多或许会睡不着觉,可是总比因为想得少丧命好。”
“让我听听,你都想了些什么。”
“我第一次跟踪你时,在窗外听到你说的话,我只听清了两个词,但通过那两个词,我找到了千面人,也弄明白了无头案发生的原因。”初新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
那两个字是“穆虎”和“人皮”。
初新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那不是巧合,你或许已经知道我在跟踪你,反过来利用我帮你做事,那句话是什么样的其实根本不重要,你只要让我听见该听见的两个词就可以了。”
女人咯咯笑着:“我哪里有那本事,我根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踪过我。”
初新也笑了,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瓶子,一边晃着瓶子,一边说:“这次为了跟踪你,我特意在你身上滴了这个。”
“寻仙?”女人有些惊愕,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你什么时候滴的?”
她想,即使寻仙的香味很淡,何时滴在她身上也总应该被她察觉到。
她没想到,这种机会总是很多的,尤其在初新这样的人眼中。
寻仙散发的持久、微弱而独特的香味,帮助初新找到了这里。
初新像是没有听见女人的问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进你房间翻找面具时,你曾经想告诉我真凶,或许就是怕我太笨,想不通整件事的始末。可惜我有时并没有什么耐心。”
回想起在脖子上蛇一般游移的冰凉的匕首,初新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星盟成员应尽的责任。难道想帮助你也是一种错误吗?”
“至于星盟成员这个说法,我恐怕不能认同,”初新摇摇头道,“星盟的成员行动,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彼此之间认识的不多,既然宋云不认识你,我想你也不怎么可能认识宋云。”
“我总有我自己的办法。”她仰起了脑袋,背靠在柜子上,脖子是雪白的一段。
“昨天我来拜托你扮成虎贲军士,本以为你会拒绝,起码也会揶揄我几句,可你却答应得很爽快。”初新像是没有看见她雪白的脖颈和下巴,静静地叙说着。
“这些顶多只能算你怀疑我的理由。”女人微笑着,开始把玩起了手里的面具。
“确实,我连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初新摊了摊手,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有把握极了。
这表情引起了女人的厌恶。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终于不耐烦了,催促初新说出他的来意。
初新的答案却又出乎她的意料。
“我什么都不想说。”
“什么都不想说?”
什么都不想说,往往意味着什么都说完了。
初新已转身走入了黑夜。
他的话已说完,他还有很多疑问,他的确没有半分证据。
或许她只是趁千面人被捕来趁火打劫的。
就算真的是女人为了得到千面人的财富和面具,故意让初新识破了千面人现在的身份,击败了千面人,然后坐收渔利,他也奈何不了她。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虽然输了,却不是头蠢猪。
寂静,寂静。
初新就呆呆地立在寂静之中,他不想这么一走了之,但他也不愿意留在屋子里继续同女人周旋。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可他却总是想到这种笨主意。
房间内传来一声惊呼。
初新重新回到房间里时,女人已被一个肥胖的身影制住了动作,捂住了嘴。
身影是背对着初新的,但初新却喊出了他的名字。
“元瑾。”
元瑾就把身子转了过来。
他自然认识初新,从初新来到洛阳的第一天起,他就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能让敏笑出声的年轻人。
可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背对着初新,为什么初新却认得他。
一般人本不好意思开口,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问道:“我们只见过一面,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初新指指元瑾的衣服:“我可认不出你,我只知道这身衣裳并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元瑾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初新就也赔笑,他本来还想说:你这样臃肿的身形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可他没有说。
能夸奖别人的时候,他总是尽量不去提到别人不好的地方,即使他讨厌那个人。
元瑾不笑了,厉声道:“这么说来,你在诈我?”
初新的笑声也停了,但嘴角还挂着微妙的弧度:“兵不厌诈。”
元瑾满脸的肉像在朝鼻子聚拢。
“我以为你是从来不会发脾气的。”初新却像是在催着他发脾气。
“我只是从来不对美人儿发脾气,比如我怀里这位。”
元瑾脸上的肉又聚成了一抹阴森的笑意,让初新有些反胃。
女人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因为元瑾的手加重了力道。
初新却没有一点儿表情了。
他像是根本不关心女人的死活。
他已经一剑向元瑾刺了过去。
他这一剑很慢,甚至,刺得有些偏。
元瑾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怒吼道:“你在一家酒馆时的剑术可没有这么糟糕!”
他想用激将法试探出初新这一剑的真正意图,初新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步速没有变化,剑尖的高度没有变化,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恰是最可怕的变化。
元瑾有些慌了,他掐住女人的脖子,把她架在身前,准备挡下初新的剑。
在三人一线的瞬间,初新的剑有了动作。
他的右手突然捏住了剑尖,剑身反向,剑柄朝前,向元瑾冲去。
这简直是送剑。
元瑾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时,剑与剑鞘都已经握在他手里,女人却到了初新身旁。
元瑾眯着眼睛,仍感到万分疑惑。
初新笑嘻嘻地对他说:“来,你试着用剑刺我。”
元瑾脸上的肉又开始朝鼻子聚拢。
初新学元瑾的样子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嘲讽道:“我不用眼睛看也能把剑夺回来。”
元瑾一身的气血都像火山般要喷发出来了。
剑已入鞘,人也已经破窗而走,初新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心里空落落的,因为他的剑被拿走了。
元瑾居然止住了怒火,直接带着剑跑了。
女人从地上拾起了一张张面具,收起了刚刚的惊惶。
她看见了初新这副丢了魂的样子。
“你的剑?”
初新在九霄云外的神游被这三个字打断了,他有些呆滞,似答非答。
“我的剑……”
他只想着救人,这一招灵机一动便使了出来。
现在他有些后悔,或许让他再选一次,他不会这么果断去救她。
起码不会用送剑的方式。
可他在那时却很害怕,很慌张,他怕元瑾的手再一用力,女人的脖子就会被捏断。
所以他想到什么办法便立刻用了出来。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后悔,而是浅浅地笑道:“不要紧。”
说完,他的笑就杳无音讯了。
他低着头,眼睛中也没有了凌厉的神采。
“他拿着剑,你真的有把握夺过来?”女人用糯糯的声音轻轻问。
初新失了神,以往面对这种问题,他总不免要自吹自擂一番,但这一次他的回答却异常谦逊。
“我吓唬他的。”初新也不知道这五个字是从他身体的哪个角落蹿出来的。
女人什么都不再问了。
她拉起了他的手,朝着更黑的夜里缓缓移步。
她的手很软,她的身上带着香味。
初新却像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任由她引着路,他的意识似已经被抽空。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和他说话,声音悠远却坚定。
“你现在保护不了你自己,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