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幽深的巷子里,忽然蹿出一匹嘶鸣的黑马,马上有个穿着黑衣的人。黑衣人的脸色苍白,他浑身遍布着伤痕,衣服因凝固的血团而沉重。他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把头埋在马鬃处。他的心脏与马的心脏靠得很近,两颗心跳得都极快,他们彼此感受着来自另一种生命的跃动韵律。
黑衣人没有名字,黑马也没有名字,他们是繁华中的异类,他们的生命是属于别人的。
黑衣人清瘦的脸上点着两颗泪痣,据说生着这种痣的人,今生今世注定为爱所苦,被情所困,而且容易流泪。
小黑吐出一口气,他在等一支箭,一支贯穿他策马执鞭的右臂的箭。
等待总是让人紧张,让人煎熬。
“为什么是我的右臂?”不久前他曾这样问三叔。三叔的回答听起来简洁而有说服力:“只有射穿你常用的那条胳膊,他们才会更容易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小黑承认三叔说得在理,他相信并且会去执行三叔的决断,这是他从小就在做的一件事,他早已养成了服从的习惯,但他仍心存疑惑:“为什么我们要装作突遭横祸?”
“因为那双眼睛。”三叔倒茶的动作有了些微的停顿。
那双眼睛属于修罗、恶鬼、虎狼、凶煞,但绝不属于人类。
“他绝不会贸然展开原本的行动,而是会先将我们连根拔起,找到被我购入的粮食。”三叔分析道。
“他就不能和我们合作吗?”
“当你拥有那双眼睛时,你也会像他一样,”三叔抚摸着戴在右手中指处的指环,“不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在旅舍里直视那双眼睛的颤栗冲刷着小黑的神经,要经历怎样的绝望才能让凡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眸?
小黑不知道,他有很多东西都想不明白,他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买入这么多粮食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今天的问题格外多,三叔对他也格外宽容,因为三叔清楚,小黑知道的越多,在执行任务时思路就会越明晰,所以他不厌其烦地解答着小黑的问题:“这些粮食的用处很大,洛阳城少了这些粮食,用处会更大。”
小黑苦笑,三叔话里的意思实在难以揣度。
“拥有这么多粮食,一旦洛阳城断粮,我就成了吕不韦。”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小黑还是听说过的,城中无粟无米,囤积的粮食自然就能卖高价钱。
“可我并不打算拿这些粟米卖钱,我要用它们换一些更好的东西。”在商人眼中,比钱更好的东西自然是权力。
“我用粮食作为筹码与他们谈判,就是想交换三成的权力。”凡事抽三成,这是三叔做生意的惯例,也是他外号的由来。
小黑不解道:“他们上次进城就是想买空洛阳的粮食,咱们虽然先他们一步,可我还是不懂这些粟粮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
“因为粟粮可以帮助他们换到想要的东西——人心。”得人心者可得天下,这是一笔利润极高的投资,但敢投资会投资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北魏的皇室贵族虽然很少吃粟粮,但粟粮对于底层百姓却是不可或缺,因为鲜少有民众消费得起昂贵的牛羊肉和稻米,人们仍旧需要廉价的主食。
“洛阳城中时有争斗,虽然规模不大,但贫穷者与富贵人家的矛盾已经越来越难以调和,要引发一场大规模的暴乱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如果有人买空商铺的粮食,又将粮仓中贮存的米粮全部烧毁,恐慌自然会蔓延开来。到那时,不需要什么军队,整座城市就将被掀翻。”
恐惧与混乱,是自上古以来便伴随着人类的不安因素,时机合适时,二者就足够成为灭族亡国的巨大力量。
黑色的马还在疾驰,马蹄声沉闷急促,小黑不确定那支箭会从哪个角落射向自己,他只能尽量保持上身的静止,方便射箭者找准目标,若是一个不留神,他的命可能也会丢在马背上。
伤口还在渗着血,疼痛支撑着小黑,让他仍然是清醒的。
他还清楚记得这次行动的目的,清楚记得三叔对他说过的话。
“我从‘古树’那里得知,这队客商的头领就是平定了六镇起义的尔朱荣。”“古树”是一个神秘古老的组织,据说有夏一代便诞生了,只要有足够多的报酬,“古树”就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很多人不喜欢这个组织,但“很多人”里并不包括三叔这样的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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