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第一次见到景玉的那天, 慕尼黑刚刚经历过焚风。
这种来自阿尔卑斯山脉的南风,裹挟着静电荷而来。盘旋的大气浓稠黏腻,近乎于过敏的症状影响着整个城市的上空。
在往常时刻, 克劳斯会选择在这种糟糕天气到来之前外出度假, 但这次却因为一点小事情耽误了。
克劳斯家中养的猫没有出现什么呕吐反应,他倒是被这种异常的天气惹到有些不悦。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己的地下室中度过。
在刚刚搬到慕尼黑后,克劳斯就看中了这个房子。
有温暖的阳光,有一个宽大的地下室,在亲自设计改造之后, 地下室就成了克劳斯的私人场所。
在没有外出的情况下,克劳斯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地下室中休息。
尽管整个房子有着极为强悍的安保系统。
事实上, 作为埃森先生唯一的继承者,克劳斯从被接回德国起就处于严密的保护措施之下。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些经历过专业训练的人士更不会影响到雇主——或者说家主的生活。
他们确保着家主的人身安全, 这不仅仅局限于日常饮食出行和娱乐方向, 但又不会打扰先生们个人的兴趣爱好。
而他们并不能保证克劳斯先生的心理健康。
在两年之前, 克劳斯就察觉到自己出现了些微的状况。
他似乎容易对那些处于糟糕状况的人产生一些过分的同理心。
心理医生马克西姆证实了克劳斯的预判,在接受完善的心理测试和诊疗之后, 但现行的治疗方案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
在准备启动治疗新方案之前, 马克西姆的女友自杀身亡。
对方一蹶不振,辞去这项工作。
新接任的心理医生做了新的规划, 建议克劳斯寻找一位辅助治疗者, 用以平衡克劳斯的心理问题。
对方必须要足够可怜, 状况糟糕,能让克劳斯产生同理心;
其次,最好是男性。
——倘若和女性相处, 很有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可控的后果,譬如相爱,迷恋。
克劳斯先生不认可心理医生推断出来的这个结局,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因此爱上对方。
人会因为怜悯而产生爱情吗?这个假设听起来如此荒谬。
但这个想法,在焚风结束后的第二天,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克劳斯隔着玻璃窗,看到一个穿着廉价旗袍的女孩,正在活力满满地用各种奇怪的中文词语骂完对面的日本人。
旗袍的针脚歪歪扭扭,显而易见的流水线残次品。
粗制滥造的布料边缘将肌肤磨出红色,被束缚在这件过小衣服中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怜、被雨水淋湿的麻雀。
而克劳斯却想到两个不合时宜的词汇。
两个适合她、能够阻止他的安全词语。
两小时后,克劳斯坐在白色粉饰的拱形天花板下,慢慢地喝着一杯红茶,看着桌子上的纸张。
纸张上是那只小麻雀的大部分人生。
吉姆坐在对面,抱怨着一些土耳其人的糟糕做法。
“……接到大部分关于种族歧视的指控,都来源自这些跑来跑去的土耳其人,”吉姆皱着眉,他脸上浮现出嫌恶的表情,“上帝啊,我实在想不通他们在做些什么。”
克劳斯没有参与吉姆和朋友的闲聊,他在专注看东西的时候,其他人自动降低了音量和动静。
就连侍应生送餐具时候的声音都放轻不少。
这家周围环绕着许多宏伟大学建筑的餐厅中有不少的学生。
克劳斯偶尔会来这里喝一点茶。
请不要误会,现在的克劳斯先生还不曾拥有他的玫瑰。
他在温暖的阳光下低头,纸张上印着的黑色单词拼凑出那个穿廉价旗袍女性之前的大部分经历,这些看上去十分糟糕。
独自跟随母亲生活。
在异国他乡求学。
在一家生意并不好的中餐厅中打工。
中餐厅老板已经准备回国。
……
像这样的贫穷留学生并不少见,德国和法国的公立大学免除学费,这让很多条件并不是特别好的学生选择这里。
对大部分留学生而言,半工半读也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这张纸上的词汇如此有趣,令克劳斯看了两遍。
大概因为她身上的粉红色旗袍。
现在的天气谈不上温暖,在中餐厅老板向那个日本客人道歉的时候,中国女性穿着那件粉红色的旗袍。旗袍上有着牡丹的图样,旗袍很短,短到仅仅能遮住大腿的一半。
注视着杯中的红茶,在朋友的谈笑声中,克劳斯又想起当时的情景。
穿着短旗袍、拥有着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女性,膝盖被冻的发红,手肘也似乎很冷,对方正试图通过用右手捂住手肘的方式来取暖。
因为寒冷而冻伤。
克劳斯想。
这是一个完美的人选,不是吗?
-
被雨淋湿的麻雀也有着自己的固执,克劳斯冷静观察了一段时间。
她住在廉价的公寓中,每个月付350欧的房租,隔壁住着一个暂时落脚的吉普赛女郎。
她吃中餐厅卖不出去的剩余饭菜和平价的学生食堂,大部分时间选择意大利面,吃酸酸的黑面包,用一个旧旧的水杯喝水。
克劳斯看着她打工的中餐厅关门,看着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苦恼叹气,拼命地揉着自己黑色的头发。
克劳斯真担心这个叫做景玉的小麻雀会把自己拽成秃子。
她揉自己头发时候的力气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小——相对于她的体型来说。
只是可怜的小麻雀在找工作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好运气,至少她有意向的那些工作场所都有点点糟糕。
如今的德国已经将性/交易认定为合法,有些人仍旧乐意在不合法的地方找点刺激的乐子。
譬如景玉想要投递的那些餐厅,都有过客人骚扰侍应生的前例。
克劳斯先生并不认为这是能够让她愉快的工作场所。
尽管明白,适当的受挫能够令小麻雀更渴望找到能够遮风挡雨的屋檐,但克劳斯先生仍旧选择展露善意——他悄然将小麻雀安排到自己常去的那家高级餐厅中工作,让她拿到更多薪水。
这种行为并不恰当。
不过克劳斯不想看到小麻雀被其他人揪掉羽毛的模样。
在她入职一周后,克劳斯终于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中国女孩,请帮我倒杯酒,好吗?”
小麻雀恭敬地完成他的要求,她甚至没有看克劳斯的眼睛,睫毛低垂。
她接待客人时的动作做的如此标准,显然接受了刻苦的训练。
小麻雀似乎已经适应这份工作,这理应当是件好事。
但对于克劳斯来说,不是。
克劳斯微笑着和她聊天,旁侧的米娅将扇子打开又合上,甚至不安地拿这个装饰品扇风。
吉姆正在追求她,而米娅有着更猖狂的心思。
克劳斯知道她会做什么。
在离开前,克劳斯单独和餐厅老板聊了聊。
他给予对方一笔钱,让他用正当的理由交给那只可怜的小麻雀——没有工作会令她不安,这些金钱应当能够稍稍缓解。
第二次见到小麻雀,完全属于偶然。
在充满阳光的长椅上,两人并肩坐着。
克劳斯微笑着询问她一些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意外地发现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意外地坦率。
坦率到被克劳斯从警局中再度捞出来的时候,毫不担心地答应了他一同喝咖啡的邀请。
如此不设防。
这让克劳斯再度确认她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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