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春山远,山下暮云长。\\/相留相送,时见双燕语风樯。满目飞花万点,回首故人千里,把酒沃愁肠。回雁峰前路,烟树正苍苍。”
“漏声残,灯焰短,马蹄香。浮云飞絮,一身将影向潇湘。多少风前月下,迤逦天涯海角,魂梦亦凄凉。又是春将暮,无语对斜阳。”
一阵天籁般的吟诵从湖畔树下传来,犹如和煦的春风回荡在兀自冰封三尺的白皑皑雪地上空。那是一位身着银白色裘皮大氅的豆蔻少女,倚坐于一块用柔软兽皮垫着的方石上,正手捧一本《百家词集》低低吟哦。
也许是深深为这首荡气回肠的离别词阙所沉醉,少女空灵纤秀的眉宇之间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忧愁,垂首凝视诗行出神不语。
除了身上罩着的这件裘皮大氅,少女的装束打扮甚为朴素。莲足上踏着的那双滚蓝边的红底绣花鞋亦是出自她亲手一针一线的缝制。乌发如云,冰肤胜雪,尤其是那一对晶莹纯真的剪水双瞳含着淡淡的怅意,直教人为之心醉。
在她身后静静伫立着一位神情彪悍精神矍烁的中年男子,双目开阖间不经意地绽出慑人寒光。见少女黯然沉吟,他忍不住劝道:“小姐,文人墨客的诗词都是些无病呻吟的狗屁玩意儿,您不读也罢。为了它伤神难受,那就愈发不值。”
少女浅浅一笑,玉颊登时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道:“顾大叔,我是由这阙描述离别之苦的诗词想起了丁三叔和玉姨的故事才想得有点入神,并不碍事。”
这姓顾的男子“哦”了声,竟也悠悠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他和另外一个兄弟辽锋原本是出身南荒的凶人,当年提起“别云五鼎”仙林中人无不谈虎色变。后来其他三鼎陆续战死,顾智和辽锋却被故主在危难之际出卖,幸得少女的父亲不记前仇仗义相救才得大难不死。此后两人忠心耿耿追随新主南征北战浴血无数,名为主仆实为手足,直到十几年前退隐天雷山庄才算安定了下来。
时当正泰十一年二月,天下承平正逢盛世。地处汉州西北积石山中的天雷山庄每年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距此万里之外的南方早已春芽爆绿万物更新,而庄外的湖畔却依旧银装素裹不见一丝春的气息。
由于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几乎没过路人小腿,湖边更少有人往来。倒是有七八个半大不大的孩童蹬着雪橇在冻得坚硬如铁的湖面上开心嬉戏,时不时响起阵阵清脆的欢笑声。
滑得累了,这群孩子便回到岸上堆起了雪人。领头的是个七八岁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双颊红彤彤似两只小苹果煞是可爱。
小半会儿工夫,雪人便堆成了,只是少了眼睛和鼻子看上去总有点不像,若有两颗黑炭球和半根胡萝卜就好了。那男孩儿嘴巴里大口大口喷着白蒙蒙的雾气,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在雪地里四下寻找,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聊作替代。
他找了又找,忽地发现几丈开外的雪下露出两颗亮晶晶的物事,大小和模样正适合。男孩儿大喜,也不用雪橇在雪上足尖轻点两纵三纵就到了近前,于无意中露出了一手不俗的腾跃身法。
他俯下身正想用手指将这两颗黑乎乎的东西从雪地里抠出,却突然惊呆住了。原来雪下露出的,分明是一个人睁着的眼睛。
他年纪虽小胆子却大,稍愣神后便用双手拨开眼睛周围的积雪,渐渐呈露一张十六七岁少年的脸庞。奇怪的是明明一副冻僵的样子,这少年不仅面色如常嘴唇微张吐纳着悠长的气息,连肌肤都透着温热,就像是在冬眠。
男孩儿更觉诧异,轻拍这人的脸颊叫道:“喂,你快醒醒!”孰知对方任由他在脸上拍打仍是毫无反应。
那旁玩耍的几个孩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过来问道:“小虎,你在干什么,咱们还堆不堆雪人玩儿啦?”
有个六七岁的女孩儿走到小虎的背后,正瞧见雪地里埋着的那张人脸立时吓得尖声惊叫哭了出来。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大吃一惊,颤声喊道:“有死人!”
小虎也不理他们,回头朝着坐在树下的少女高声招呼道:“姐,顾大叔——你们快来啊,这儿的雪下给埋了一个活人!”
“活人?”顾智抬眼看了看正朝中天升去的昏黄日头,嘿然道:“这倒有趣!”
那少女已先一步起身。别看她娇柔明艳弱不禁风,只银白色的身影一晃便已到了出事的地方。见到雪下果真埋了个少年,她的脸上微露焦灼催促道:“顾大叔,你赶紧想个办法救救他。”
顾智不紧不慢踱步过来,瞟了眼少年的脸眼中掠过一缕精光回答道:“小姐放心,这小子身怀绝技一点雪还冻不死他。”
小虎道:“那也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雪里头冻着吧。要是爹娘晓得了,定会责怪咱们见死不救有违作人的本份。”
提到小虎的父母,顾智一叹道:“你这小家伙,总喜欢拿主人主母压我。”朝前迈进一步站到被埋雪下少年的头顶后头,沉声喝道:“都让开六尺!”
众人忙不迭退后,空出一大片雪地。顾智双足踏在雪上,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足底冉冉冒起白茫茫的寒雾,一双脚慢慢沉入雪中。
那少年身体所在位置的雪地“哧哧”响动,如同一座小山丘渐渐隆起升出地面。不一刻顾智的脚面完全没入雪下,身前却赫然多了座长一丈宽两尺高三尺的雪台。他一掌按落雪台遍体红光流闪,冰雪瞬息融化现出了少年的整个身子。而托在他身下的雪竟是安然无恙丝毫未消。
一群孩童欢声雷动,小虎满脸艳羡道:“顾大叔,你这两手功夫真是帅呆了!”
顾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我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你爹的修为才堪称当世无敌。只要你好生用功,能学到他六七分的本事这辈子就能受用不尽。”
说话间,少女一手轻按少年的脉门另一手取出颗火红色的丹丸想送入他的嘴中。奈何这少年牙关紧闭少女试了两次都没成功。顾智哼道:“哪有那么麻烦?”双指一掐少年的下巴,丹丸稳当当送了进去,入口即化实为天下一等一的灵药。
少女松开少年的脉门,讶异道:“顾大叔,这人体内真气流转的方式好生古怪,你以前有遇见过么?”
顾智摇头回答道:“这小子的修为似正似邪颇为诡异,和你丁三叔倒有点相似。”
小虎好奇道:“那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睡到雪地里,还给大雪埋了下去?”
顾智道:“我也不清楚,或许和他身上的特异功法有关,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另有图谋居心不良之辈。”
他这是在婉转提醒两姐弟此人来路不明最好别管,免得横生事端。可惜事与愿违,少女仍旧说道:“顾大叔,麻烦你把他抱回庄中让爹爹瞧上一瞧。说不定,他真是受了某种少见的内伤我们却没看出来。”
顾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道:“这孩子的心地便如她爹娘一般善良单纯,若是无人在旁呵护将来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头。不过凭她的家世出身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招惹得起?兴许是我太过多虑了。”
这番担心他也没说出口,横抱起那少年招呼道:“走吧,咱们回庄上。”
他抱着一个百多斤的人不疾不徐走在前头,一脚踩在雪上半分鞋印也不留,倒像走在石板路上一般轻松自如。
这天雷山庄经过数百年的积聚扩充如今占地已近八千亩,人口过万商肆繁华宛如一座小型的山城。庄主雷鹏在汉州魔道上亦是位响当当的一流人物,连正道各派都要买他几分薄面,等闲的小事却也请不动他。
顾智抱着少年进了内庄,三弯两拐来到一栋“罗府”匾额的普通宅邸前。中门大开,只有个老苍头拿了把椅子坐在门槛外头恹恹欲睡地看着门。周围还有几个小儿趴在地上打着弹子吵吵闹闹也不见有大人来管。
小虎一跨进门就往里跑,高声叫嚷道:“爹、妈——你们在哪儿,快出来!”
刚到客厅门口一个黑衣中年男子正朝外走,看见小虎一把抱起用又硬又密的胡子茬扎着他红扑扑小脸亲热笑道:“小虎,这么风风火火地找爹娘,是不是又在外头闯了什么祸,让人告上门来啦?”
小虎给胡子扎得麻痒难忍,咯咯笑道:“才不是呢,我和姐姐救了个人回来!”
黑衣男子也不当回事,继续调笑道:“是吗,那得让我看看这人是男是女,若是个小姑娘正好和咱们小虎凑成一对。”
顾智说道:“老二,别和小虎胡闹了。这娃儿有点古怪,我把他抱到‘海阔轩’,你赶紧去请主人过来。”
黑衣男子见顾智说得慎重也收敛了笑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请。”
顾智抱着那少年穿廊过桥快步走进海阔轩,将他放到了厢房的软塌上。小虎姐弟一阵忙碌替他脱了靴子和外罩又盖上棉被,黑衣男子已引着罗府的男主人到了。
他瞧上去约莫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身材敦实眉目粗犷宽厚,只穿了身单薄的褚色长袍,春寒寥峭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顾智恭恭敬敬欠身道:“主人,小虎在湖边雪地下发现了这少年。他看似昏迷不醒全身偏没有丝毫冻僵的迹象殊为可疑。我摸了摸这娃儿的底细,察觉到他的修为甚是不俗,但真气游走的路径十分蹊跷说不出是正是邪。雪杉小姐不忍他在雪地里继续受冻,故此我将他救回庄内请主人定夺。”
在他说话的时候,褚衣男子已用双指搭在少年的右腕上瞑目半晌,问道:“辽兄,你怎么看这少年?”
辽锋看了眼顾智,回答道:“按照顾大哥说的情形,这娃儿确属可疑。不如咱们先收留了他派人严加监视,等苏醒后盘问清楚再作决定不迟。”
褚衣男子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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