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骂我是鬼,却不对了。
(我矮是矮了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不过将血肉精华浓缩了一点儿而已。我叫你别坐,是一片好心。你是非不辨,出口便伤人,我也不和你计较。别看我个矮,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你是个女人,我……)
他大气不喘一口,喋喋不休竟似没完没了,那皁袍中年人眉头一皱,低喝道:(闭嘴,没看老夫正在下棋么?)
侏儒脾气实在很好,笑呵呵道:(三绝兄,你下你的棋,我说我的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嫌我嗓门大了点,我压低些就是——)
他一报出皁袍中年人的名号,蓝关雪和草道人都是微微一震。
丁寂好奇问道:(大哥,你听说过这个人?)
蓝关雪低声道:(我早该认出他来了。此人是北海魔道的顶尖人物,本名司徒祯,掌剑双绝独步仙林。他酷爱棋道,自誉为(天下第一棋痴),说什么平生所长棋艺第一,剑术次之,掌法仅属小道。久而久之,便有了司徒三绝的雅号。)
他说完这段话,那侏儒兀自在滔滔不绝地指责司徒三绝,惹得这位号称天下第一棋痴的臭棋篓子忍无可忍,一拍山石大喝道:(闭嘴!)
侏儒见司徒三绝动了真怒,也有点怕了,嘟囔道:(闭嘴就闭嘴,反正我不张嘴一样能说话。)
他双唇一闭,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了两声,竟自得其乐地改用腹语唱起歌来,正哼得开心,猛然脸色一变,失声道:(哎哟,我叫你别坐,你怎么还是坐了。我这人向来不说废话,可谓字字珠玑,言出有因。不然那些个老伙计怎么都夸我是(金嗓子)?)
敢情酒仙子听他说个不休,早一屁股坐到方石上,不料又招来这侏儒长篇累牍的一番大论。
蓝关雪奇道:(金嗓子?他和司徒三绝不都是成名百年的魔道翘楚,久无音讯,怎会不约而同出现在这方丈仙岛上?那一直不吭声的秃顶老头又是谁?)
他正想着,那秃顶老头突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休矣,休矣,万事休矣!)
窦文轩眼中精光一闪,望着秃顶老头惊愕道:(阁下是万事休?)
秃顶老头自始至终头也不抬,根本不理会众人,酒仙子讶异道:(万——老爷子,你的局面好得很啊,我看真正要万事休的,该是您对面的那位三绝先生才对嘛。)
秃顶老头这才道:(老朽的局面确实不错,可姑娘你的局面就糟糕透了。)
酒仙子大奇,问道:(为什么,难道我这石头上有毒?)
金嗓子插嘴道:(毒肯定没有,但你若再不站起来,会比中毒还可怕。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宁愿蹲在树上看棋,也不坐到这张方石上吗?)
酒仙子听他说得好不郑重,不觉也紧张起来,追问道:(为什么?)
金嗓子指指那张酒仙子坐着的方石,苦笑声道:(因为它是倪姥姥的。)
酒仙子以为金嗓子是在消遣自己,勃然嗔怒道:(臭矬鬼,我就是你姥姥!)
金嗓子摇头道:(姑娘想当我姥姥,虽然岁数小了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惜我姥姥死了多年,再从坟地里爬出来,恐怕那模样有点委屈了姑娘。唉,我说的是倪姥姥,不是你姥姥,是货真价实的倪姥姥——)
他一通绕口令说完,酒仙子再也不出声了,蓝关雪沉声问道:(金兄,你说的莫非是(八臂夜叉)倪凤莲?)
也难怪酒仙子等人会相顾失色,那倪姥姥不知何方,但其修为之高惊世骇俗。常人不过双手双脚,她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同时使出八条胳膊施展八种不同的魔兵与人交战。
早在两百年前,她就是称雄一方的魔尊,论及辈分比司徒三绝、万事休还要高出一截。中土仙林中,也只有翠霞派的上代长老曾山堪与其并肩相论。
金嗓子回答道:(不就是这位老婆子?那石头是她平日看棋的专座,旁人别说坐一会儿,就算用手帮她拍一下灰都不成。小姑娘,我看你长得挺好看,万一惹倪姥姥生气,用(定魄鞭)在脸上勾出横七竖八十五道血痕来,那就太可惜啦。)
蓝关雪心头暗道:(好家伙,跟他们比起来,我这(北地熊)的名号到了这知绿谷,也不用再提啦。)
酒仙子脸色粉白,但她生来倔强任性,不肯轻易低头,强撑着一哼道:(倪姥姥能坐,别人为什么就不能碰?这地方又不是她买下的!)
草道人铁青着脸,语气且怒且恨地徐徐道:(五妹,说得好!你就在这儿坐着,那老妖婆不来则罢,若是来了,贫道正可找她算一算八十年前的旧帐!)
金嗓子问道:(怎么,莫非你脸上挂的这朵花,便是倪婆婆给栽上去的?)
草道人面颊上的肌肉轻轻搐动,冷冷道:(那老妖婆去了哪里?)
金嗓子道:(昨天是方丈岛岛主化缘的日子。倪婆婆刚巧轮到,一大早就给请了去。看看这天色,一时半会儿便要回来了。)
草道人一愣,道:(化缘?莫非此岛的岛主是个出家的和尚,化的是什么缘?)
金嗓子道:(你们刚来岛上,还不明白这里的规矩。这位岛主化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斋饭,而是咱们的真元。我瞧你的情形,暂时还不够让人化缘的资格,至少还得等上十年。
(倒是这位大胡子老弟和道士老兄多半够格了,也许下个月就能轮上。没办法,谁教他们是新人?)
蓝关雪一凛,问道:(金老哥,不知这缘如何化法,能否说得详细些?)
金嗓子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你、我、三绝先生和万事休,还有被软禁在这知绿谷里许许多多的北海仙林一流高手,早晚都逃不了要被这岛主轮番叫去化缘。
(每次去过,回来时都要折损约莫两成的真元。藉着方丈仙岛充沛的灵气滋养,一年半载后也能够复原。可没等你舒服几天,一圈转下来就又轮到你了。如此循环往复,年复一年,那岛主可不是方丈,简直就是个土老财!)
丁寂略一估算,假如金嗓子说的属实,那居住在知绿谷内的北海正魔两道翘楚人物何止十数位?他疑惑道:(以各位的修为,又为何心甘情愿被那岛主屡次三番地化去真元?)
金嗓子苦笑笑,说道:(伤心人各有怀抱,最好不要再问。任你有通天的本事,到了这岛上,就成了任人捏的泥人儿,要圆要方都由不得自己。
小伙子,你还年轻,等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对一个人来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了。)
酒肉僧不服道:(就算一个两个不行,可岛上那么多人联手起来,还怕了他不成?)
金嗓子哈哈大笑道:(胖和尚,你也不想想,咱们这些老家伙在岛上待了那么多年,有什么法子是没想过的?若非死心,哪会优哉游哉地坐在这儿下棋混日子?)
他笑声陡歇,一指谷口方向,催促道:(小姑娘,快起来,倪姥姥回来啦!)
草道人闻声扭头往谷口望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婆子手拄拐杖,步履缓慢地向这里行来。
她满头火红色乱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从乱发后露出的一对血红色眸子略显疲惫,漾动着森寒凶光。
丁寂低笑道:(咦,她不是叫做(八臂夜叉)么,我怎么只看到两条胳膊?)
草道人如临大敌,冷然道:(等到这老妖婆向你出招时,你就会看到其他六条了。)
窦文轩低声道:(二哥,这老妖婆甚是棘手。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共用!)
草道人凝视倪姥姥走近的身影,森然道:(大伙儿小心,一旦动手就绝不能给这老妖婆丝毫喘气的机会。她的(乌云蔽日)魔功诡异非常,当年贫道和两位师弟就是不慎栽在这招妖法上,吃了大亏。)
说话间,倪婆婆拄着拐杖已到了树下,竟看也不看剑拔弩张的草道人一眼,迳自盯向棋石,冷笑道:(两个老笨蛋,下了这么多年棋,照旧没一点长进。)
那司徒三绝脸上傲色全消,恭敬道:(在下枉负棋痴之名,请婆婆指点。)
倪姥姥随手拿起一枚剥了壳的乾果下在棋盘上,道:(万老头,轮到你了。)
丁寂于棋道虽不敢自称国手,但也颇为精擅,见倪婆婆这一子落下,等于收了自家的气眼,六步之内,中腹的大龙就要被对方屠杀殆尽,棋力之低实已到了惨不忍睹的境界。
可奇的是万事休神情凝重,迟疑再三,对那招必杀妙手视而不见,反而自塞一眼,主动求败。
丁寂一愣,霍然省悟到其中玄机。原来坐着下棋的这两位绝非什么臭棋篓子,把棋局下到这般难看的模样,十有八九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目的应该就是让这位真正的臭棋篓子倪姥姥自以为棋艺超卓,大杀四方。
奈何倪姥姥的水准实在太低,白白浪费了司徒三绝和万事休的一番心血。为免激怒倪姥姥,万事休不得已又煞费苦心自塞一眼,只盼这回对方能够领情。
谁晓得倪姥姥仍旧懵然不觉,自顾自又在中腹一块死地上放下一颗废子,万事休额头上汗珠隐现,可又不敢把倪姥姥的手摁到正确的棋路上去。
金嗓子委实看不下去了,干咳了声笑嘻嘻道:(倪姥姥,您的棋艺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手妙棋攻其不备,犹如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可循,让在下五体投地,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它的精妙之处……)
倪姥姥显然心情不太好,冷哼道:(是谁在老身耳边放屁?)
金嗓子作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应声回答道:(是我。)
倪姥姥哼了声,不再理睬他,催道:(万老头,快落子,这又不是女人生孩子。)
忽听身旁有人笑吟吟说道:(若换作是我,宁愿去生孩子,也好过陪姥姥下棋。)
倪姥姥霍然转首,血红的眸子射落在丁寂脸上,阴冷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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