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地寻觅到忘机仙树,将它移植至此,更筑起红枫林与忘机丘两道防护,自以为是末雨绸缪万无一失。
数年之後仙劫果然如期而至,体内戾气陡然爆发,如万蚁噬心,苦不堪言。随即忘机仙树上空万雷齐炸,霹雳狂轰,打得他险些魂飞魄散,肉躯消融,一双眼睛也教雷电强光刺瞎。
好在他业已炼成天眼神通,瞎了双目倒也无甚影响。
好不容易苦苦捱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天雷轰击,鹤仙人本以为灾劫已去,今後三百年应可高枕无忧。但没等他高兴多久,就察觉到体内的戾气非但没有减轻的迹象,反而日趋严重,这场劫难远未结束。
鹤仙人大惊之下日夜苦思对策,终於想到一条妙计,当即遣出一众仆役,打著(老板)的旗号,四处搜寻北海正魔两道的高手,只需对方付出极低的代价,便能换得一套他苦心研创的绝学。
等到这些人戒心渐去,他便引诱对方修炼做了手脚的(大无妄神功),直至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最终成为知绿谷中的阶下囚。
他如此作为,一方面固然是要榨取各家高手的力量共御仙劫,更紧要的却是希望能从中寻找到消除体内煞气的法门,从根本上敉平祸患。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些年来,他几乎将北海仙林近半数的一等一高手搜罗到了岛上供其驱策,可始终没能寻找到破除煞气的妙方。
偏偏仙劫愈演愈烈,频率亦不断加快,仿佛永无出头之日。
鹤仙人势成骑虎,整日不敢稍有松懈,只盼有朝一日否极泰来,能安然渡劫。
今日他驱动忘机枯枝束住丁寂,本想一举震毙,不料对方体内突然生出奇异反应,将他大无妄神功中蕴藏的爆戾煞气化解。
虽然限於丁寂的修为,化去的煞气仅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对鹤仙人来说,无异於无边黑暗中乍然见到的一线曙光。
他惊喜交集,自不愿立刻伤了丁寂的性命,便将破入的魔气降至三成不到,以观察对方经脉中真气运行的路径和法门。
後来丁寂心伤倪姥姥之死昏迷过去,鹤仙人却是如获至宝,将他移入忘机仙树裏。其中原委说来话长,却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明。
这时鹤仙人不知丁寂已猜透玄机,低叹道:(贫道坐困忘机,朝不保夕,何敬之有?倒是小娃儿你天资不凡,若有名师指点,异日莫说晋升散仙,便是彻悟天道、羽化飞天亦不是什么难事。)
丁寂心下暗笑道:(这老道说的名师恐怕就是他自己吧?他故意装作可怜,想激起我同情,再灌上一壶迷魂汤好令丁某有求於他,心甘情愿地献上化功神诀。我偏要让他心愿难了!)
想到这裏,他微微一笑,道:(先前道长若不杀倪姥姥,咱们还能有商有量,现在一切免谈。你越想得到,我就越不告诉你。)
鹤仙人一怔,心道:(这小娃儿年纪不大,却是个难缠的主,看来不用点手段,让他吃点苦头是不成了。)
当下他脸上杀气一现,嘿嘿道:(好,索性贫道再送你一程!)左手食指一抬,指尖亮起一团银灰光晕,点向丁寂的眉心。
这树洞内空间狭小,丁寂避无可避,明知正面交锋犹如蚍蜉撼树,也只有振臂招架,左手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一)字诀打向鹤仙人食指。
(啪!)两人拳指相交,丁寂的身躯剧烈一震,但觉对方一根枯乾焦黑的手指如有雷霆之威,将自己的左拳牢牢压制在半空中,一股庞大澎湃的魔气瞬间击碎举劲,沿著胳膊攻入经脉。
了寂急运化功神诀相抗,鹤仙人指力微收,说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便饶了你。)
丁寂咬牙不语,全力抗拒著对方强大无俦的指力侵袭,不一刻汗湿重衣,头顶蒸汽直冒,豆大的热汗顺著鼻洼鬓角滚滚淌落。
蓦然他心头一动,道:(凭这老道的修为,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岂会僵持上这么久?哎哟!他是要借此迫我施展化功神诀,好察探我经脉中真气流转情状。)
警觉到这点,他对鹤仙人的手段又惊又佩,把心一横道:(我纵是被轰成碎末,也绝不能让这老道士得逞!)心念一催,立时收去化功神诀,只全力运气抵御。
鹤仙人(咦)了一声,明白丁寂已识破了自己的用意,宁可一死也不肯给他可趁之机,怒哼道:(小娃儿,你当真以为贫道舍不得杀你么?)指上又加了一层劲力。
丁寂整条左臂彻底失去知觉,鹤仙人的魔气如同洪水猛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周身经脉痛楚欲裂,像是有千万把钢针齐齐狠戳著他的五脏六腑。
可鹤仙人企图藉此迫使丁寂屈服,却是错了。丁寂一身傲骨浑不亚於乃父当年,素来是吃软不吃硬。
假如鹤仙人不杀倪姥姥,再以好言相请,并许诺释放方丈仙岛上被囚的数十位北海同道,尚有一线商量的余地。
而今鹤仙人的折磨越是凶狠,丁寂便越不可能低头。
鹤仙人见丁寂浑身剧颤,面色赤红,仍是紧咬牙关不吭一声,心里头奇道:(这小白脸倒也硬挺。)
可这么一来,他的苦心便又成了镜花水月,不免著恼,暗发狠劲道:(你再硬,贫道看你能撑几时?)指力源源不绝迫入丁寂体内,却绝不伤他的性命。
两人互不相让,一时间僵持不下。
又不知是多久,丁寂脑海裏的意识已近麻木,全凭本能抵御著鹤仙人的魔气冲击,不知不觉中牙关咬紧瞪圆双目,脑子裏只闪动一个念头道:(小爷我偏不让你称心如意,活活气死你这老怪物!)
鹤仙人面对恶狠狠瞪著自己却显然已陷於半昏迷状态的丁寂,满心不是滋味。
昔年他称霸北海,为所欲为,即便是一派宗主见著自己,也得战战兢兢,俯首贴耳。不曾想今日却教一个小小少年难住,杀不得,哄不了,犹如老鼠拉龟无从著手。
他一面压迫住丁寂,一面思付著对策,然而想出的七八个法子仔细一琢磨却全不管用。尽管注入丁寂体内的魔气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长久下去终不是办法。
正感彷徨无计之时,丁寂口中猛地喷出一蓬淤血,身子颤了颤朝後直挺挺倒下,竟真的昏死过去。
鹤仙人一愣,收住指力,望著丁寂灰暗的面容,愠怒道:(这浑小子居然是铁豆下锅,油盐不浸!)
他杀机陡起,左掌一竖便欲朝丁寂的头顶拍落。但掌至中途,想起仙劫来临时的可怖情形,他禁不住又心生犹豫:(我一掌下去,千辛万苦寻觅到的一线希望,可也由此断绝。)
念及至此,他的左手按在丁寂额头,掌力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迟疑了半晌,突然察觉到对方体内激荡奔涌的强盛魔气,不觉一计喜上心来。
他掌心微吐真气,将修炼了五百余年的精纯功力徐徐渡入丁寂体内,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收回左掌,暗自得意一笑道:(让你见识见识贫道的真手段!)
此後数日,两人好似针尖对麦芒,在这不足一丈方圆的忘机仙树中各自较劲,谁也不肯率先认输。
鹤仙人一次次震昏丁寂,又一次次趁他昏睡时将大无妄真气输入体内,却绝口不提案要化功神诀的事。
丁寂每回醒来,都觉到自己丹田裏运转的魔气又深了一层,却也想不到是鹤仙人在自己昏迷时做下手脚。
按理说,鹤仙人已然清楚丁寂修炼的是正宗玄门心法,与他强行灌注的魔门真气格格不入,势同水火,时日一久便会有走火入魔之虞。但他志在化功神诀,於丁寂的安危并不放在心上,也就管顾不了那么多。
随著时日推移,丁寂在他指力压迫下坚持的工夫越来越长,自是体内真气日益壮大之故。
鹤仙人又是欢喜,又是烦恼,只希望今次能够天随人愿,否则投下偌大的血本,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买卖的本可亏得太大了点儿。
多日以後,丁寂丹田内积众的魔气,已远远超过他自身所有的真气,逐渐显露喧宾夺主之势。但鹤仙人求成心切,依旧不断地传功,以期能早一日激起魔气反噬。
这日丁寂又从昏迷中苏醒,也不理睬鹤仙人,迳自盘膝打坐,梳理体内真气。
鹤仙人注视著丁寂,盘算道:(瞧这情形,三五日内,他丹田内积郁的魔气就会发作。届时魔气噬体生不如死,想不施展心法化解也由不得他了。)
他正想著,蓦然丁寂身躯微一颤动,徐徐焕放出一团淡淡的光雾。鹤仙人低咦一声凝神打量。
只见那团光雾渐渐变亮,向四周扩散开去。须臾之後丁寂的头顶发出极轻微的爆响,一束绚光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不散,慢慢幻化出一尊五尺余高的光影。相貌姿态与丁寂一模一样,正是他的元神。
鹤仙人愣了愣,目不转睛地盯著丁寂,神情裏有一丝讶异,更有一缕无奈,喃喃低语道:(这个混蛋小子,居然藉助老夫的大无妄神功在渡劫晋阶了。)
敢情他一门心思想把丁寂弄得半死不活走火入魔,好逼迫他不得不施展化功神诀消弭体内魔气,故而连日来毫不吝啬地将自己苦心修炼了数百年的精纯真元输入丁寂体内,令丁寂功力大进。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鹤仙人万没料到自己尚未等到丁寂正魔二气互攻,这小子竟先一步晋入先天之境,倚靠著自己(慷慨)相赠的大无妄真气渡劫冲关,直叩忘情境界。
通过这些日的对峙,他对丁寂的修为可说是了若指掌,明白这少年堪称天纵奇才,资质之高犹在自己之上,只需潜心静修十年之後势必能水到渠成,晋升忘情之境。可现下看来,这十年的工夫也大可省了,偏偏出力的人还是自己。
这算哪门子买卖啊,鹤仙人著实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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