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尼泊尔人彪悍刁钻,只怕不易管理。”我谨慎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对于深藏不露的“卫叔”,我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
“从军方那里取得特许令时,对方的附加条件之一是绝不能造成中国公民的死伤,所以,卫叔只能如此。不过你放心,卫叔会把一切做好的。现在,我们的关键问题是探讨一下,古琴刻上去的年代——”
她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铅笔,画出古琴的形状、尺寸,位于石壁上的方位、角度,然后写了“生成年代”四个字,后面打上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我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峭壁,处于阴影中的石刻,避免了阳光直晒和酸雨的直接冲刷,山石风化速度非常缓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否则,古琴的图案早就化为乌有了。
以我的判断,这种圆滑平直的雕刻手法,属于汉隶书法出现以前的年代,工匠们沿袭了篆字的雕刻方式,不论钩、点、撇、捺、折,一律圆滑过度,线条粗细一致,看上去中正平和,毫无个性。
两汉之前,便是天下诸侯并起的春秋战国年代,与古琴的来历倒是颇为吻合。
如果可以凿下样本,送交专业的地质实验室,就能得到石刻的确切年代,不过并没有那个必要,因为这里很明显存在一个巨大的矛盾——石柱的加工工艺非常高明,即使是使用现代化的刨床、铣床工具,都不一定能制造出如此浑圆匀称的东西,何况是科技力量贫乏的古代?
换个方向考虑,石刻年代古老,而石柱的产生属于近代,两者虽然放在一起,却不是同时代的产物。
正常的思维观点,应该是倾向于后者的,但我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结论并不赞同。那些石柱存在的用意是最重要的,它们绝不会仅仅用来做支撑洞顶的支柱,而是具有某种特殊的功用。
“风,我似乎能找到一点点线索了,以证明那些石柱的意义,但需要得到所有石柱的资料才能进一步断定。”顾倾城的眉头终于解开了。
我此刻是站在隧道入口正中的,洞里不停地涌出南风,吹得我衣衫乱飞。有风出现,至少证明隧道的另一头有出口,而不会是完全密封的,一瞬间,我也觉得思想像是开了窍一样,豁然开朗。
“要不要进洞去看一看?”顾倾城善意地询问。
我摇摇头:“不,我想去帐篷里睡一觉,只有精力充足,才能发挥最大的想象力。”
这句话很出乎顾倾城的预料,最关心苏伦下落的是我,按常理说,我会为此心急火燎、一刻也不敢耽搁才对。天刚刚过了中午就去睡觉,是何用意呢?
她只露出一瞬间的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笑着合上笔记本:“好,我们回营地去,反正短时间内,进入洞里的人不会得出什么结论。”
环形布局的内圈帐篷,是为我们准备的,外围留给尼泊尔雇佣兵。
军用充气床垫平整干燥,我钻进睡袋里只过了一分钟便睡了过去。昨晚通宵不睡,精力损耗太大,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众多无用的信息充塞满了,非得需要静心安眠,才能把一切垃圾想法涤荡出去。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再次睁眼,帐篷外已经是无边昏暗,雇佣兵们架设的探照灯,正一次次缓缓扫过所有的帐篷顶,雪白的灯柱反复切割着无尽的暗夜。
“指北针失灵,我们可以在隧道入口处打开五毒烟幕弹,然后架设大功率的鼓风机,向洞里直吹。冬天出现最多的是北风,所以浓烟进入洞里时是顺向,会一直飘向出口。我们根据烟雾的流动方向前进,绝不会再次迷失方向。”这是我最新参悟到的理论,有了顾倾城这支队伍的物资支持,完全可行。
我钻出帐篷,腕表显示已经过了半夜一点,这一觉竟然睡了近十二个小时。可能是身体的疲倦累积多了,需要彻底的休息而已。自从接到苏伦失踪的电话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安心睡过一晚上,现在终于不再辗转失眠了。
侧面二十步外,有座帐篷仍然亮着灯,雪白的灯光从门帘下直透出来。
我走到帐篷前,门帘一挑,露出顾倾城精神奕奕的双眼:“风,快请进,我有些图表需要你配合看一下。”当她全力以赴专注工作时,跟苏伦极为相似,只是比苏伦更成熟、更睿智、更有预见性。
帐篷里的折叠桌上,铺着厚厚的一叠白纸,压在最上面的一张,布满了横向的黑点,旁边有简单标注:四十米,宽度二十五米,石柱三十三根,高度约二十五米,直径半米。
顾倾城披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衣,右手握着一支绘图铅笔,指点着那几个数字:“风,卫叔他们的最新探索结果,已经到了距离洞口四十米的位置,横向排列着三十三根石柱,高度已经达到了很可观的二十五米,应该是五层楼那么高。我一直在想,这种古怪的石柱对于人类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是被深藏在隧道里。”
桌子的另一边,放着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镌刻着“雎鸠”篆印的那两架古琴描图。
我在椅子上落座,顾倾城几分钟内便冲了极浓的巴西咖啡出来,香气将我最后残留的倦意也驱散了。
“我怀疑,那些石柱的交错排列,能起到对声音扩大、变声等后期处理作用。其实咱们应该在静夜里再到隧道入口去,看在万籁俱寂的情形下,能否再听到苏伦的叹息——当然,这一次,不一定是叹息,或者是满腔相思的倾诉也未可知,对吗?”
她向我举杯致意,眼角眉梢忽然有了笑意。
我翻动着那叠纸,细心的顾倾城已经做了一份统计图表出来,上面详细标明了从入口到四十米位置共有二十排石柱,每排的根数、直径各不相同,但颜色完全一致。
“最多的一排,三十三根,最少的一排,只有三根。这些石柱并没有按照建筑力学的原理排列,而是前后杂乱无章,仿佛是制造者率性所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毫无计划。”顾倾城掷下铅笔,双手捧着白色的咖啡杯轻轻浅啜,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我已经有了穿过石阵的办法!”我笑了,无论石阵的排列意义何在,只要能迅速通过,就等于已经破阵。
“我也有,不知咱们想的会不会重合?”她从背包里取出一支黑色的短香,嚓地打着火机,慢慢把它点燃。一股苦艾味道飘散起来,鼻子里被淡淡的涩味充满。这种取材于植物精华的黑香,属于印度人的创造,燃烧极为缓慢,但具有良好的驱除蛇虫的作用。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投掷烟幕弹的方法未免有些小题大作,或者只要每人手持这么一支香,看它烟雾飘去的方向,就是隧道的彼端。
“不如我们把各自的想法写在纸上,看看有没有心有灵犀的可能?”她把另一支铅笔放在我手边,自己迅速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拿起来藏在自己身后。
我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她亮出了自己写的,竟然是“南风转北风”五个字,可见我们真的想到一起去了。只要风向改变,穿过石柱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瞬间,我们也有了心灵相通的感觉,这么多天来因苏伦失踪产生的巨大压抑突然缓解了许多。我用力直了直腰,发出一声悠悠长叹:“顾小姐,我必须得向你说一句——多谢。”
太多的郁闷谜题,让我牵绊其中,不得解脱。从北海道到眼前奇怪隧道,遇到的每一个人带给我的,只有越来越重的沉郁,并且一轮接一轮的血腥屠戮,却看不到凶手的影子,更令人无限彷徨。
幸而有顾倾城及时赶到,成了我最渴盼拥有的大力援助,心情终于能放松些了。
“风,你变了太多。其实,苏伦小姐的失踪已经是过去式,咱们要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寻找线索,然后尽可能地救她出来。太过自责,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失,得不偿失。相信苏伦小姐在的话,也会这么劝你。”
她重新倒了一杯咖啡过来,又加了满满的四勺牛奶,放在我面前。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帮我?”我仰视她微笑着的脸,她的长发在光影里披散着,温顺如雨后的飞瀑。
“为什么不能?你可以一掷千金地把‘五湖’古琴送给我,当然也得允许我回报一次,对不对?不过,在商言商,我为准备这次行动支付了近三百万美金,如果探险过程中发现那十六架古琴,全部归我,作为我的酬劳,如何?”
她狡黠地笑着,耳垂上嵌着的两粒钻石耳钉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通。从见面以来,我刻意保持对她的冷淡,只是不想多惹情丝。她那么优秀,太容易让人“日久生情”,我已经欠苏伦很多,不该再扰乱别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