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何平转身径直迈向那扇始终紧闭的木质房门,眼神中闪烁着新的疑惑。
这间房与众不同,其门窗并非如其他厢房一般以薄纸糊制,而是由厚重坚实的木料精工打造。何平上前,试探性地推动木门,刹那间,门板缝隙间竟渗出几滴晶莹水珠,悄然滑落在地。他不禁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冷冽的水珠,一股寒意瞬时透过肌肤,直抵心间。
正当他欲深入探究这异象之际,身后忽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这位施主,夜已深矣,何故在此徘徊?寺内近日颇不安宁,还望您尽早回禅房安歇,莫让凉风侵体,致染病恙。”
何平闻声,略一思忖,决定暂且按下心中疑团,依言返回禅房静候。不多时,在随从引领下,王虎师爷匆匆步入,面色凝重。何平立刻示意随从守于门外,确保谈话不受打扰。随后,他将自己今日所遭遇的一系列诡异现象与离奇经历,逐一详述给师爷听,字句间流露出对隐藏于月明寺深处的秘密愈发强烈的探究欲望。
王虎听罢何平的讲述,面容凝重地回应:“此事我早有耳闻,三年前我亦曾亲临此寺。”何平闻此言,眼中陡然闪现惊喜之色,急切追问:“果真如此?你当时可曾察觉到任何线索?”
王虎微微摇头,语带困惑:“此事确乎诡异非常。我曾亲眼目睹一道人影如幽灵般自窗外掠过,仿佛民间传诵的妖怪般在夜空中穿梭。出于好奇,我尾随其后,只见那身影飘入一间禅房,却在瞬间消失无踪。尽管我分明看见人影进入了禅房,但当我进入搜寻时,却空无一物。查阅过往案卷后我发现,此类离奇事件在月明寺并非孤例,多对夫妻在此神秘失踪,尽管疑点重重,却因缺乏确凿证据,始终未能锁定真凶。反而,寺内闹妖的传闻愈演愈烈,愈发神乎其神。”
“世间焉有鬼神之谈?”何平低语自问,“必是人为所致,只是人怎可能凭空蒸发?难道……那禅房内暗藏密道?”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谜团的执着探寻。
王虎点头附和:“此言不无道理,我当时竟未曾深思。如今月明寺历经修缮,格局已大为改观,不知能否找回当年那处神秘禅房。”
言犹未尽,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凄厉尖叫,犹如夜枭哀鸣,刺破静谧夜空。何平与王虎面色一凛,立即冲出门外。只见一道黑影倏忽升腾,直扑上层禅房。二人不及多想,疾步追赶。然而,半途之中,明空和尚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们,神色紧张:“二位施主,此刻不宜再追,寺内恐再生变故。”
何平心头一紧,急切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明空和尚面露难色,犹豫再三,终是吞吞吐吐地答道:“我师弟……师弟他……被妖怪……杀害了!”此言一出,原本笼罩在月明寺上空的疑云愈发浓重,一股寒意悄然蔓延。
王虎与何平闻讯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皆透出惊疑与决断。何平率先发话,不容置疑地道:“明空大师,事涉人命,官府有责查明真相。还请引路,让我们勘查现场。”
明空和尚闻此言,面露难色,低声道:“二位施主,此事关乎我寺禁忌,实不便外人涉足。”
何平面色一沉,不怒自威,迅即亮出腰间的官府令牌,厉声道:“莫非贵寺意图阻碍官府查案?令牌在此,速速带路!”
令牌赫然在目,明空和尚身躯微颤,不敢再有迟疑,只得领着二人穿过庭院,来到楼下那间发生惨剧的禅房。房内气氛压抑至极,新近入寺不过半年的凡空小和尚已魂归西天,遗体静躺其间。几位小沙弥泪水涟涟,悲痛难抑;而主持慧明法师更是面色惨淡,悲苦之情溢于言表。
正当众人沉浸在哀痛之中,清河县仵作张崖匆匆赶到,他经验丰富,片刻间便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查验。张崖眉头紧蹙,语气凝重:“大人,这小师父死状奇特。体内并无毒素,周身无明显外伤,亦不似受惊猝死——通常惊悸而亡者面部表情会极为扭曲,而这小师父只是口微张,双目圆睁,死因颇为蹊跷。”
何平听罢,紧抿嘴唇,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凑近师爷王虎耳边,低语几句密谋。王虎点头领会,转身离场而去。与此同时,何平果断下令,命人妥善收殓凡空小和尚的遗体,一行人随之悄然退出月明寺,留下满室哀伤与无尽谜团。
次日晨曦微露,一名男子心急如焚地闯入县衙报案,声称其妻于昨日赴月明寺后至今未归,音讯全无。何平一听“月明寺”三字,心中警铃大作,即刻率队奔赴寺中。抵达之时,眼前景象令众人愕然:住持慧明法师与众僧人赤身裸体,被绳索牢牢捆绑于林中老树之上,狼狈不堪。而一袭红衣的女子,正泰然自若地立于寺门,静候他们的到来。
女子见何平一行人现身,忙不迭趋前裣衽一礼:“小女子荆楚,参见知县大人。”
原来,荆楚乃清河县内闻名遐迩的女侠,素以行侠仗义、扶弱锄奸着称。此前,何平特意委派她秘密潜入月明寺调查连串怪事,不想她亦未能幸免,似是中了寺内僧人设下的圈套。此刻目睹这般光景,何平心中已然洞若观火,他霍然转身,对身后跟随的捕快厉声喝道:“诸位,速将这几个和尚带回县衙,本官即刻升堂审理此案!”话语掷地有声,预示着一场正邪较量即将在公堂之上激烈展开。
清河县衙门外人头攒动,百姓们挤挤挨挨,翘首以盼,欲一睹公堂审案的风采。而大堂之内,却是一片庄严肃穆,何平端坐于案前,手抚惊堂木,威严喝问:“慧明住持,你可知罪?”
慧明住持面对指控,依然傲骨铮铮,朗声道:“贫僧不明大人之意,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贫僧一世茹素诵经,岂会做出害人之举?”
何平闻此言,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随即高声传唤:“带吴氏上堂!”
不多时,一名身着宽大比甲、形容憔悴的妇人被带上公堂。何平目光犀利,指向一旁的几名和尚,质询吴氏:“吴氏,你可认得这些人?”
吴氏怯生生地扫视和尚们,突然全身颤抖,声音颤抖地回答:“大人,正是这些和尚轻薄于我,更残忍杀害了我家夫君。”
慧明住持闻言,愤然反驳:“一派胡言!我等何时轻薄于你,你夫君分明是被妖怪所害,与我等何干?”
何平冷哼一声,眼神示意一旁的衙役。片刻之后,又一人被带上公堂,慧明住持一见此人,顿时面色煞白,脱口而出:“凡…凡空!你不是已死吗?”
何平与“复活”的凡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切正如他们精心策划的那样。何平早前察觉到凡空的与众不同,与之交谈后得知,他在与同门夜话时无意间窥探到慧明住持与其他僧侣的惊人秘密。凡空心生惧意,连夜向何平告密。何平意识到这些和尚必将对凡空不利,于是与凡空合谋上演了一场“先发制人”的戏码。
他们设计让凡空以尖叫引诱和尚们前来,再伪装死亡,瞒天过海。而何平与王虎先前所见的白色魅影,正是潜入禅房欲对凡空下杀手的慧明住持。这场精心布局,终在公堂之上真相大白,令慧明住持无处遁形。
慧明住持眼见“亡者”凡空赫然现身,加之何平揭示的连环计谋,犹如晴天霹雳,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先是疯狂大笑,笑声凄厉而绝望,仿佛在嘲讽自己的愚弄与败露。笑毕,他神情颓然,如泄气的皮囊般瘫软在地,开始坦白那深埋心底的罪恶过往。
时光回溯至明成化年初,彼时的慧明仍是一位心怀善念、矢志修行的住持。某日,一位妇人踏入庙门,祈求神佛赐予子嗣。慧明凝眸望去,认出那熟悉的面庞正是自己出家前的妻子。如今,她已贵为豪门贵妇,对他这位困守小庙的和尚自然嗤之以鼻。她尖酸刻薄地讥讽道:“好啊,当年跟你一起,我就无法怀孕,现在你进了庙门,我看你这辈子都甭想有后了。”
这番话语如尖刀般刺入慧明心头,他本就因天生无生育能力而深感自卑,忍受多年煎熬,终于在佛门找到了心灵寄托与些许尊严。然而,妻子的再度羞辱犹如一把重锤,将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碎。那一刻,仇恨与怨念如同种子般在他内心深处悄然萌芽,逐渐滋生出一股黑暗的力量,驱使他走向了罪恶的深渊。
明成化五年,风雨交加之夜,吴氏夫妇投宿月明寺,恰巧落入慧明视线。嫉妒之火在慧明心中熊熊燃烧,他暗中勾结数名小和尚,将这对夫妇引入一座暗藏密室的禅房。待夫妇二人酣眠之际,慧明悄无声息地潜入室内。男人惊觉有人闯入,惊恐中发出一声尖叫,慧明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银针刺入其太阳穴,旋即拔出,使其瞬间毙命。接着,他将女子捆绑,藏匿于密室深处。为掩盖罪行,慧明精心布置,制造妖怪作祟的假象,自此,月明寺妖怪之说不胫而走,香客渐稀,偶有女子入寺,亦遭同样厄运,被慧明等人以同样手法囚禁。
面对何平的质询,慧明苦笑不已:“事已至此,我深知难逃法网,但我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大人您又是如何怀疑到我的呢?”
何平从容挥手,语重心长地驳斥:“何为天衣无缝?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身为清河县的父母官,我素来不信妖魔鬼怪之说。月明寺内一片死寂,唯独竹林生机盎然,我推测你们正是利用竹子的柔韧特性,伪造出妖怪凌空飞行的假象。再者,你们几人除凡空小师父外,个个体格健硕,与常日在佛门静修的僧人形象大相径庭。至于那扇渗出冰水的上锁房门,显见你们为了防止尸体腐败散发异味,特意置冰其中以保尸身不腐。凡空小师父的告密,加之你们当日种种反常举止,皆指向你们具有重大嫌疑。”
慧明与同伙在何平的推理面前,面如死灰,连连摇头,口中哀叹着悔不当初。然而,覆水难收,八桩血案,数条无辜生命葬送于他们手中,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命运已无可逆转。
月明寺内那些曾被囚禁的妇女在正义的光芒下重获自由,她们的悲惨遭遇终得昭雪。而罪大恶极的慧明等人,被押上街头,接受民众的唾弃与谴责。数月后,经过公正审判,慧明等人被判处极刑,这场缠绕月明寺多年的离奇凶案终告落幕,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冤魂得以安息,正义得以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