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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一大早,她们先去检查张挂的春联有没有问题。蓝边镶红条的白绢上写的全是满文,乍一看倒像是做白事。桑枝暗自想,满人风俗还真是迥异。除夕前后,宫中规矩虽紧,但对宫女们大有赏赐。也由着她们乐呵乐呵,所以三三两两一同做事的免不了兴奋地多说几句闲话。
承乾宫的皇贵妃娘娘,一大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除夕夜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宫中帝后妃嫔团聚的日子,皇帝与皇太后、皇后、妃嫔们在太和殿共进早膳,因为不是正式的除夕大宴,所以早膳花样只有十品到二十品。除夕团圆年饭要于申正举行,实际上,在中午十二点就开始摆桌布菜了。晚宴则摆在乾清宫,据说要上齐108样菜式,表示来年吉祥如意。家宴结束后,就到了清廷贵族观看满族传统节庆节目跳莽势。
这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已到酉时。
桑枝到底被节日氛围感染,心里畅快许多。宫女们基本年纪不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天真,然而在此宫中却让她们个个早失本性。也唯有过年这时候稍得放松,有些少女模样。
眼见着夜幕来临,宫里仍是一片通火通明热火朝天。除夕夜也许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次宵禁很松的日子,人人都怀着对来年的美好期待,整个宫殿都变得温馨起来。桑枝没想到自己一下也会收到不少礼物,她怔了怔,顿时心生窘迫。这个除夕,她一共只备了两件礼物,一个给素勒,另一个给绿莺,别的人都没在她的预算里。想来想去,她急中生智也只好临时抱佛脚,给每个人拿红绳串了一枚铜钱,美其名曰“钱串子”,祝宫女们财源滚滚来。宫女们没听过,一时都大感新鲜,竟当成什么好东西对桑枝十分感激。桑枝心里直冒冷汗,越发不好意思。
桐儿道,“桑枝,我们去看莽式舞吧!还能看到许多达官贵人呢!皇上,皇太后,皇后和皇贵妃都在,以往可是见不着的。”
九折十八式的莽势舞正如火如荼,桑枝听着热闹的声音,并没有要去围观的意思,“我们又进不去,外面这么冷,不如在储秀宫待着。”
桐儿可不干,“在这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她见桑枝确实没有动身的意思,便邀了别的小宫女一块偷偷溜出去。没想到莽式舞对她们的吸引力这么大,转眼的功夫,储秀宫就剩下桑枝一个人。桑枝哭笑不得,自己待在炭火不足的储秀宫也很冷好吗!不得已,她起身跺跺脚,暖和身子。然而储秀宫实在太大了,她自己一个人总觉得冷清,天寒地冻的,倒不如出去走走,就当赏景好了。
耳边仍旧是若隐若现的歌舞乐声,桑枝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竟然朝着永寿宫方向而去。储秀宫距离永寿宫只隔着一个翊坤宫,旁边就是居于整座故宫正中的坤宁宫、交泰殿和乾清宫,只不过桑枝等人平日里待在储秀宫的时间不多,每日天没亮便要起身赶到承乾宫,晚上再回来就寝。而且紫禁城中轴线上的这些个宫殿,一般都严禁宫人轻易出入,桑枝她们对这三座宫殿都极为陌生,只知道那是皇上和皇后宫里的人才能进出的。
夜色愈发深沉,冬日寒风冷冽,桑枝虽然走动出了些微汗,但刺骨的寒风一吹,让她冷热交加十分不适。已是戌时三刻,舞乐声渐渐弱下去。桑枝才想起,亥时就要宵禁。她急急移步往回走,还没到隆福门,忽然看到前方銮驾,唬地桑枝连忙躲了起来——
随即又哭笑不得。正常宫女见到銮驾只要低头跪下,等銮驾过去就可以了。可她自己倒好,第一念头竟然是躲起来!她完全没有立刻跪下的意识,一时没缓过神就躲在隆福门旁边的石狮子后面。得亏是夜里,看不甚分明,她自己又身形纤瘦,不然被人发现治她个大不敬之罪都是轻的,只怕要把她当成心怀不轨的刺客当场赐死。
眼见着銮驾越来越近,桑枝心里暗骂自己糊涂,直接跪下不就好了!她大气不敢出,不知道这銮驾是永寿宫的还是坤宁宫的。正想着,銮驾在隆福门停下了。
桑枝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会这么倒霉吧!”好死不死来的是皇后?要是永寿宫的,等过去后她就算躲过一劫。可换成坤宁宫的,就会在隆福门停銮驾,从此门步入坤宁宫。桑枝哭死的心都有了,除非皇后身边的人都是瞎子,不然怎么才能不发现自己啊!她提心吊胆,还是默默伏跪在石狮子一侧,悄悄往外挪点位置,假装不是躲起来的样子,头也不敢抬。
果然,余光瞥见銮驾刚停稳,蔡宛芸就质问道,“哪宫的?”
“回姑姑,奴婢……承乾宫。”
蔡宛芸皱眉,“承乾宫的,到隆福门干什么?”
“回姑姑,”桑枝浑身冒冷汗,“夜深,看不清路,奴婢摸错了方向。”
这倒是没错,紫禁城太大了,迷路是很常见的。尤其是承乾宫几乎正对着坤宁宫,和隆福门相对的景和门就是皇帝常去承乾宫经过的地方。只不过,景和门和隆福门一左一右,承乾宫也和翊坤宫之间隔着紫禁城里最威严的三座宫殿——坤宁宫、交泰殿和乾清宫。
“迷路?”蔡宛芸声音发冷,“抬起头来。”
桑枝欲哭无泪,却不敢不照做。
蔡宛芸一看,“原来是你。”眼神里满是不屑。
桑枝咬唇,“见过姑姑。”
蔡宛芸冷哼一声,转而对銮驾里的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这个小宫女我见过,原来在辛者库的时候就很迷糊,后来分去了承乾宫。惊扰凤驾罪不容恕,奴婢这就好好责罚她。”
桑枝心里一抖,叫苦不迭。向来永寿宫和坤宁宫的宫人都和承乾宫看不对眼,这下自己落到蔡宛芸手里,只怕不死也得掉层皮。
她正心惊肉跳,冷汗直流,忽然见被遮挡在銮驾里的皇后娘娘伸出手,招过旁边的小宫女,低声嘱咐着什么,便听小宫女道,“姑姑,皇后娘娘口谕,不知者无罪,况今夜是除夕,不宜动干戈。”
蔡宛芸愣了愣,动动唇,却也没敢反驳,“是。”便高声道,“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桑枝伏跪在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余光便看见蔡宛芸扶着皇后娘娘进了隆福门。从她的角度,不过只看见盛装华服的下摆而已,眼前是一堆宫人花盆底旗鞋不急不缓地踩过去。
从承乾宫到坤宁宫的路变得又长又短。桑枝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被兰秀钳制着双手押到坤宁宫门外,绿莺赶紧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低声道,“秀姑姑,把人带到院子里。”
大雪纷纷。桑枝刚在坤宁宫正殿前站定,就被兰秀一脚踹在膝关节,霎时“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哪怕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雪,桑枝也明显感觉到膝盖重创地面撞到骨头的疼痛。
以她的地位根本不配进坤宁宫正殿,跪在院子里时,兰秀从绿莺手里接过鞭子来,“刷”一声抽在桑枝身上。那刺拉拉抽破皮肉的痛让桑枝没防备痛呼出声,“啊!”
然而就在此时,兰秀的第二鞭又下来了。
刷——
刷——
一鞭又一鞭,鞭鞭抽进皮肉里,桑枝后背像是被鞭子撕裂一样,火辣辣疼。又有雪花落在血染的衣衫上,融化进伤口里,桑枝却觉得那冰寒好似渗进骨子里,让她不寒而栗,甚至压不住痛苦地闷哼。她吃痛得紧,一时完全忘记找素勒的事情。甚至,一鞭一鞭下来,桑枝终于忍不住哀求,“别打了……”即使她明明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是闭上嘴。可理智终究没能抵过皮肉之苦,明知道求也无用,她到底还是开口请求。
果然兰秀视若罔闻,鞭子下得越发狠了。桑枝额上青筋直跳,背上好像渐渐变得没有太大感觉,身子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她只觉得浑身泛冷,冷地昏昏欲睡,精疲力尽地几乎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那个牵念许久的声音,确实桑枝从未听过的冰冷,“住手。”
不急不燥,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出现在坤宁宫正殿门口的皇后娘娘才轻描淡写地扫了双膝跪地,大半个身子都伏在雪地里的桑枝。
桑枝双眼朦胧,快要昏迷之际终于看到了她,却觉得眼眶一热,“真的是你……”喃喃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听到。实际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
那一眼,似是释然又似是痛惜,却没有惊讶。素勒却不敢看这人。倒在雪地里,青丝凌乱血肉模糊的桑枝,让她心上猛地一抽。可她神情却没有半点异样,只极其平淡地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大年初一就在坤宁宫将人打成这样,意思是要让坤宁宫见血吗?”
董鄂氏心头一紧,连忙道,“臣妾不敢!既然是臣妾宫里的人没规矩,臣妾理当请罪。”
素勒冷淡道,“姐姐哪里话。原也没冲撞到,本宫的人只是随口一说,姐姐如今这样劳师动众,大过年的惊动整个后宫,不知道是为哪般。”
“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威仪岂能有损。娘娘的事情便没有小事,坤宁宫的威严,承乾宫不敢冒犯。”董鄂氏欠身行礼,处处周到,倒无可挑剔。
只是,她这番举动虽然将承乾宫的名声保住了,却连累了皇后。
不知道哪个眼尖好奉承的宫人,见坤宁宫里闹出事儿来,就一溜小跑去跟皇帝打小报告去了。
所以听到外面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时,素勒并无惊讶。甚至看到皇帝阴沉着脸以及一脸嫌恶地恨不能将她立刻逐出宫去的表情,素勒也毫无意外。自打皇贵妃跪在她面前起,她就知道,皇帝一定又会来找茬。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顺治帝加快步子,几步走到董鄂氏身边把人拢入怀中,责怪道,“天寒气冷,你向来身子弱,还跑出来干什么。让你好好养着,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董鄂氏稍微挣了挣没有挣开,还被顺治帝瞪了一眼,只是眼中并无怪意,她顿时心里又暖又无奈,只好低声恳求道,“皇上……”
顺治帝反倒紧了紧搂着人的右手,“不听话,朕可得罚你。”
董鄂氏心知不能当面违逆皇帝的话,霎时薄面红了个透,垂首轻声道,“臣妾知罪,听凭皇上责罚。”
“朕罚你禁足三月。”
“皇上!”董鄂氏很惊讶,抬头看顺治帝时却看到皇帝眼中恶作剧的笑意,“朕罚你,三月之内,雪天不许出门,雨天不许出门,大风天不许出门。爱妃,你可认罚?”
“……”董鄂氏哑口无言,又岂不知皇帝明罚暗宠,心里也是又甜又苦,却哪还能说旁的话,只得应道,“臣妾遵命。”
顺治帝这才高兴了,却似乎已经忘了这是在坤宁宫,就要拉着董鄂氏进内殿。亏得董鄂妃极为尴尬地拉住他衣袖,“皇上,皇后娘娘……”
顺治帝这才目光不耐烦地掠过素勒,瞬间换了声音,冷冷道,“皇后这里出什么事了?”
素勒早已经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听皇帝这样问,愈发恭谨道,“回皇上,有些小事。”
“小事就自己处理,”顺治帝提高声音,斥责道,“不要什么事情都找皇贵妃。好歹你也是皇后,后宫大事让皇贵妃劳心劳力帮你打理就算了,一点点小事还要找皇贵妃,那朕要你这个皇后何用!”
这话说的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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