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女子自身便起了这份贪念,又怎会被邱藏利用,白白断送了性命……颜霏想着想着,垂下了头。这么一说,祺祺姐……
“诶,华曦。”颜霏晃晃头,止住了眼中又开始翻涌起的酸涩,歪了歪头,目露不解,“那邱藏应该有很长的寿命了呀,怎么还死了呢?”连华曦都说他死透了,那邱藏肯定是死透了呀。
华曦薄唇微掀意味深长,“谁让他太聪明。”
“啊?”颜霏越来越迷糊了。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华曦轻抚绣品,双眼微沉,“红颜枯骨转瞬而就,却不知是这蝴蝶食尽了美人的血肉,还是美人吸干了蝴蝶的命液。”
“你是说……这两者之间……”颜霏欲言又止。
华曦直接肯定了她的猜测,“不错,邱藏的理解是,修此法,便可得蝴蝶身。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保护住魂魄不被融合的咒术,他以为得此咒术人与蝴蝶就可以互相转换,这也是他可以编出蝴蝶化成女子于他相恋的缘由之一。于是当此案闹大,他放走你之后通过连接的密道跑回酒店,驱使蝶王吸走了他的命液。自以为算无遗策,哪成想反算了自己的性命。”
“怎么说?!”
华曦嗤笑道:“邱藏凡体俗胎,就算有能够护住魂魄不被融合的咒术,又怎能敌过蝶王百年道行。而且,据我所知这种长生之法根本无需护住魂魄的咒术。”
颜霏再次不明觉厉道:“你知道这种法术啊?”
“曾于百年前,我有幸在一位租客那里,见到过这幅绣品。”华曦闭上眼,将那副绣品置于《花间集》上,“那位租客曾将这种术法完完整整的告诉过我。那时你临摹之际,我便已对邱藏心生戒备,所以并未透露只言片语。”
“这种以蝴蝶为媒介获取长生的术法,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蝶引长生之术’,它讲究的是‘共生’,而非害命。”
“共生?”颜霏微微睁大了眼睛,强烈的好奇之火熊熊燃起。
华曦点头,“修者需耗精血,布阵术,孵养出一对与其共生的蝶王,这对蝶王将与其共修共生。修者需利用咒术令蝶王吸取其他蝴蝶的部分命液,之后再通过蝶王将吸取到的命液其中一小部分传输到自己体内。大多数蝴蝶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周,吸取的部分命液中还要割舍一部分归于蝶王,这样一来,最终修者得到的寿数可能仅有短短三日。如此,修者便需将此步骤重复在成千上万的蝴蝶身上,整个过程复杂冗长,需要极强的毅力,与对度的拿捏把控。因为对于这种术法而言,过犹不及。”
“哇……这么复杂啊……”颜霏啧啧叹道:“大部分生命都拿来添寿命了,这样的长生持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不全是,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该死的撞上来。”华曦对于邱藏以及那些被邱藏利用而死的女子并无丝毫的同情。
颜霏听华曦说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仿佛憋闷了数日,终于在此刻,豁然开朗。轻松过后却又是唏嘘不已。
邱藏何其聪明,他步步为营,耗费无数心力物力,设下真真假假三重迷障,最后反将他自己的命算了进去。颜霏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祺祺,鼻头开始泛酸,凝视着蝴蝶美人绣品的双眼一下子汪出了水。
华曦起身,将绣品递到了颜霏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抚过颜霏的发顶,“你祺祺姐的事,别太伤心。”
“嗯……”颜霏抱着绣品,温热的液体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壁炉边看书的镯夜早已不知去向,幽缎抱起熟睡的夭璃也站起身,走到华曦身侧,“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华曦点点头,同幽缎一起离去。
木柴燃烧的声音,很脆。伴着窗外滂沱雨声,竟有那么一丝悦耳。柔金色的幻光蝴蝶随着华曦的离去而渐渐消散,徒留下一触即碎的光影记录它曾在这里的蹁跹。
颜霏擦去眼泪,嘴唇轻轻开合,虔诚的为她此生第一个朋友默诵佛经,愿她五蕴消弭,不堕三恶道。
来生,请再来到我的身边,留一刻也好。
三层的阳台上,幽缎倦懒的披着一件丝绸睡衣,斜着眼似笑非笑扫视华曦。
“你眼睛出毛病了?”华曦嘴上根本不客气。
“哈。”幽缎低头,妩媚顿生,“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颜霏。”
华曦自然知道幽缎说的是什么,冰雪塑成般的狭长眸子竟微微有些闪躲,最终落在了夜月下的一棵紫榕树上。“有一些美好的记忆,是值得一生去珍藏的。它早就脱离了残酷的真相本身,自成一体。我又何必去无情撕毁?”
言落,华曦缓缓合上眼,再不多言。她永远都记得那日,颜霏双眸含泪,拳头捏的死紧,一张小嘴倔强的抿成一条线。大声的告诉她,那人,是自己生命里第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你这般倔强守护的东西,我又怎么忍心让你看到它背后的鲜血淋漓?
蝶谷因暂时性的全面封锁显得十分幽寂,对于她而言,确是难得的时机。四掌宽的透翅蝶翩跹而来,停在女子的绣架旁,透明纯粹的蝶翅上忽然间晕开一团浓重的玫瑰色。
女子了然,放下针线伸出皓白的手腕递过去,那硕大的蝴蝶便停在女子的手腕上,将一根肉针扎入进去,肥肿的躯体缓缓消肿。差不多时间了,女子轻轻触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那蝴蝶似有所感,振翅飞开,翅膀上的玫瑰色消淡了不少,再没之前那么触目惊心。
“这次吃的够了?”女子巧笑倩兮,“真是对不起,没有办法让你的妻子复生。这顿大餐即使来之不易,对你来说也没太大的意思吧?”
那蝴蝶听了女子的话,一动不动的伏在绣布上。女子定睛一看,只见这蝴蝶竟然正好停在绣图中的一只身形较它略小一些的蝴蝶上,叹息不已。
“再过一段时间,等这里人多了,我们可就又要走了。”女子轻轻托腮,看着明亮的天色,秀美姣好的面容流露出淡淡的忧虑,“你说下一次我做什么好呢?换了那么多好像都没什么意思啊,活着可真无趣啊。”
“可是一死,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女子笑着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咖啡,接着伸出手,轻轻的敲了一下绣架旁的玻璃罐,突如其来的震动惊得内里的蝴蝶惊慌四散,却屡屡碰壁,不得已继续安分下来。女子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提针又刺起来。黑色丝缎上绽开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牡丹旁的美人轻纱微拢,珠翠点映下发髻呈现出迷人的光泽。飞针走线下,角落里的“透”字渐渐清晰。
蝴蝶迷梦,梦迷蝴蝶。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蝴蝶迷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