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忙碌,从早到晚齐云桌子上的电话就没消停过,郭主任不断遥控指挥她准备这个材料、准备那个材料,支使得她团团转。
忙到了晚上九点多钟,连晚饭也还没吃,跑到楼下的7-11便利店买了一个盒饭,正站在档口往嘴里塞,手机却在包里不识相地想起来。
齐云一只手举着鱼蛋串,包包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陆忧焦急的声音:”小云,你马上来一趟。“
齐云知陆忧是让她去会所,听他的语气可能还是有事发生,但她毕竟潜意识里抵制着陆忧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是安排她去那种在她心目中怎么也有着不洁感的地方。
于是她往嘴里塞了一颗鱼蛋,含糊不清地说:”正吃饭呢。“到底没忍住,又补了一句:”都这么晚了,我们在那里会面,要是被别人看见会不会不妥?“
“来这里吃。“陆忧的口气不容置疑:“马上过来!”
怕齐云闹脾气拒绝,陆忧接着说:“是关于齐叔叔的事,事不宜迟,快点!”
齐云周身一震,扒了几口饭便丢掉饭盒,打了一辆车匆匆赶往会所,径直朝邓哥为陆忧留的包间而去。那间包间是指纹锁,齐云用自己的手指打开了包间门,才一脚迈进外间,就听到在里间陆忧和邓哥争执得正凶。
齐云呆了一下,不知道她现身得是否合适,这时听到陆忧对邓哥大发脾气:
“不是说了让你派人在里面照应着老爷子吗?如今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提起来的要‘交待事实’了?”
邓哥解释道:“是一直照应得好好的,老爷子今天早上突然吐这个口,里面的人还问我们外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陆忧缓了下语气,说:“绝对不能让老爷子在这时候说话,这要一签字画押了,以后再改就难了。”
邓哥阴恻恻一笑:“陆总,你上次带齐小姐去看守所,我还以为你的意思就是……”
“胡说!”陆忧暴怒地打断他。邓哥讨了个没趣,讪讪道:“是我看错了。”
齐云心里一瞬间就转了无数个念头。然后突然就觉得自己站在这外间,若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偷听他们谈话,那恐怕不好。于是轻轻以手扣门,扬声朝里间喊:
“陆忧,我来了——你找我有事?”
陆成迎出来,把齐云让进里间,关起门来严肃地说:
“小云,刚才邓哥得到消息,齐叔叔在里面自己提出要‘供认犯罪事实’。”
齐云直视着陆忧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上回告诉我:我爸是冤枉的。”
“这个……”陆忧有些尴尬,邓哥接过去话头说:“恐怕,老爷子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齐云疑惑地问。
“是,现在这案子一天不了结,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传来传去,越传越严重。现在外头的谣言里,你都快成了身家千万的‘罪臣遗孤’了……”
齐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听邓哥接着说:
“这也就算了,更怕的是现在这事被媒体盯上了,听说中通社还一直在做追踪,很快深度报道就要发出来了……中通社要是一发稿,这事就更没完没了,非从上到下查个底儿掉不可。所以,老爷子恐怕是想从他那儿,把事情都揽过去就得了,大家都能得个清静。”
提到“中通社”三字,陆忧似乎是不经意地扫了齐云一眼,而齐云根本没得顾上这种小节,只一径追问:
“可是,如果为了这事不再被追查,我爸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那太不公平了!”
“小云,”陆忧呼出口气:“我会想办法的。”
“我有一个小兄弟,托人跟北京中通社总部的一位领导见过面,回话说我们出30万,他想办法封杀了这条新闻。”邓哥献上计策。
陆忧眉心微颦,想了一会儿,问:“你那个小兄弟做哪一行?你替我约他一下,明天中午一起吃个午饭……哦,不,如果可能的话就一起吃个早茶,越早越好。”
第二天一大早陆忧就在邓哥的安排下,和邓哥的那位所谓手眼通天的小兄弟会面,中午时分打电话给齐云,说他马上要随邓哥的小兄弟上一趟北京,一两天便回,让齐云照顾好自己。
“真要像邓哥说的,出钱封杀新闻?”齐云忍不住问:“那样会不会不好?”
“是不是能封杀的了,还得到了北京见了人后才能确定,邓哥这个小兄弟是中通社一位大领导的亲戚——亲戚倒是不假,还得人家肯卖这个面子才行。”
陆忧电话里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齐云问:
“陆忧,那个深度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过了半响,陆忧才说:
“你不要问了,这些都不是女孩子该操心的事。”
“可是……”
“你想阻止我吗?小云,你不想要齐叔叔平安了?”
齐云怔了一下,慢慢地放下电话。
今天是影视城开业仪式吧?大概大家都在现场忙碌,难怪今天她桌上的座机异乎寻常地静,一上午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经历了昨天的忙碌,她对这样突然的闲睱颇为不适应,心里还有些奇怪的不安感觉。
还有,那天她赶到会所,在外间听到邓哥对陆忧说,上次带她去看守所,我还以为你的意思就是……
就是什么呢?齐云想不明白,只觉得太阳穴里有一根筋绷着,一跳一跳地疼。
下午2点多,齐云百无聊赖,加上这些天一直担着心事睡不好,于是趴在办公桌上打个小盹,迷迷糊糊还没等睡着,突然手机铃声大作。
齐云想一定是郭主任打来的,赶快抓起手机,可显示的电话号码却不是郭主任,而是又有段时间未联系的萧伯伯。
萧伯伯一般不和齐云联系,联系的时候多半就是因为有事。看到这个号码,不知为什么齐云的心就刷地一声,空了一下,木木地接起电话,叫了一声萧伯伯。
“小云,你和蒋运生挺熟的,是吧?”萧伯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灼,也充满了疲惫。
蒋运生是老好人师兄的大名。齐云的心脏停跳了半拍,
“啊,没错。怎么……”
“是这么回事,昨天我市有一批本省的公知和社会知名人士去参加省里一个远郊县的影视城开业仪式,结果他们的大巴车在路上出了事故……此事事关重大,省长都亲自过问了,我们医院也组成了一个由我牵头的救护小组,昨天夜里赶到出事现场救治……”
齐云听着萧伯伯说话,仿佛不着边际,又仿佛让她猜到了什么。电话那一端的声音似远似近,飘缈得如同飘在风中,空中似有一朵朵烟火爆裂,却寂然无声。
“车从悬崖上翻下来,还引起了油箱着火……我们来了之后,已经对大部分伤员都进行了有效的包扎和治疗,也一一通知了伤员们的家属……现在就只剩下蒋运生,他的家人……我记得好像都是农村的,看样子平时他和他们联系得也不多,手机里居然没有存家人的电话号码,我们翻了一下通信纪录,说来也巧,我正好看到他最后一条电话居然是打给你的,这才想起来他原来是你妈妈的学生,和你的关系好像一直不错,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联系到他的家人?”
齐云掩住嘴,怕萧伯伯听到自己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她想问萧伯伯:蒋运生怎么样,伤得要不要紧,可是不敢问出口,怕揭开了她最不想见到的谜底。
停了片刻,她才说:“萧伯伯,你们是在医院吗?哪个医院?”
“L市第一中心医院,”萧伯伯想了想又说:“怎么,你要过来还是……不,你不能过来,这边下了几天雨,路不好,要不他们的车也不可能翻车……蒋运生这件事,你要知道就帮着联系一下他家人,不知道就算了。不过要来啊,听话。”
齐云“嗯”了一声,怕萧伯伯担心,在他还没觉得异样之前,就挂断了电话。然后跳下床,开始穿衣服、穿鞋、把几样简单的行李塞进小包里。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拨通了邓哥的电话。她不想求助于这个人,可是她更知道,在下了几天雨之后,要想找到一个司机,能够穿过泥泞陡峭的山路,到达影视城所在的地区首府L市,凭她现在的能量,根本办不到。
好在邓哥还算给面子,很快就帮齐云找到一个开着辆半旧三菱越野车的司机,那司机黑瘦,戴着顶机车帽,沉默地站在那里,貌不惊人,邓哥却指着他笑着说:“齐小姐,这位是崔师傅,四年前得过全国汽车拉力锦标赛冠军,比韩寒还厉害。”
虽知道邓哥不过是冲着陆忧的面子,可还是再三郑重地道谢,然后上了这位崔师傅的车,直奔L市而去。
崔师傅果然车技过人,一丝光也不见的黑暗山路,他开起来却如车行在灯火通明的长安街,轻松自如,他还有个更大的优点,便是一句话也不讲,只沉默地开车,一路上连眼神都未曾与齐云交会过一个。
一路安全,在黎明前就赶到了L市第一中心医院,齐云跳下车,向门口的值班护士虚心请教了一番,随后一路推开医院的扇扇大门,直跑进处于三楼最内侧的抢救病区。
萧伯伯真是敬业。偌大年纪的人,竟然一直在手术台上工作到这时候。齐云来时他刚才做完了一台手术,眼睛里都是红丝,推开手术门走出来,齐云赶紧上前两步,站到萧伯伯面前。
“萧伯伯。”
萧伯伯有一刹那的困惑,似乎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身着便装的年轻女孩。待看清楚是齐云后,不禁大惊:
“小云,你?……”
“我来看看蒋运生。”
“蒋运生,”萧伯伯情绪明显低沉,“你没联系到他的家人?”
“他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体弱多病,又是农村妇女,来了只会瞎着急,帮不上忙,说不定我们还得照顾他……萧伯伯,蒋运生是我大哥,我也算他的亲人,他要是受了伤,端茶送水都由我照顾他就得了。”齐云忍着内心的不安,强作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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