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亲从中相助,几乎年年皆如此,只为饱其私囊,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多被锦乡候设计,或是惨死,或是革职、流放,命运最好的竟是外放偏僻之地!
西海沿子的东西之所以最差,却是因为锦乡候府和南安王府多年世交,锦乡候祖上曾于南安王府有救命之恩,即使被南安王爷发现军械不佳,也得顾念交情,不了了之。何况他们心思缜密,不仅疏通了押运的官员,而且不好的军械军衣都是给各地下面的兵卒,且军械也好,军衣也罢,皆是金玉其外,若不仔细查看的话,谁能发现败絮其中?
长庆帝生平最恨并非贪污受贿,而是因贪污受贿置江山百姓于不顾,查清后,即批革职收押,昭明于朝堂后,立刻判了七位罪魁祸首斩立决之刑。锦乡候、戚建辉、马尚和卫太太的娘家兄长皆在其中,其家俱是抄没,家眷入官,下人发卖。
卫将军和这几家是多年的姻亲,来往极为亲密,这几家行事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他?他焉能不知其中的真相?当初他们也曾试图拉卫将军一起参与,被他严词拒绝,卫将军苦劝他们几回不得,便当做不知。如今长庆帝严查,他知情不报亦令长庆帝震怒,兼卫家也有几宗事儿牵扯其中,遂革其职,罚其银,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一并没了。
同时,长庆帝借着此事,革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之职,令先前的心腹替补上来,很快就掌控住了局势,并未因接连罢职抄家斩首而引起混乱。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已是月余之后了。
这段日子里林如海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兵部亦如此,牵扯到边境,急急忙忙地征集铁匠和裁缝,夜以继日地赶工,企图早日给各处更换军械和军衣等物,好在才抄了那几家,银两足以支撑此次更换,只是未免忙碌些。
长庆帝对此非常重视,不仅京城忙碌,还下旨发到边疆各处,令其谨慎防备外敌,亦在当地召集铁匠和裁缝,由朝廷拨款赶制军械和军衣等。他恐外敌得知消息,攻边疆之不备,若军械不敌,势必大败,故此催促得很急。
贾敏和黛玉见状,得林如海允许后,忙命府中针线上的下人帮忙赶制军衣,衣料棉花皆是朝廷所出,只是不受工钱罢了,又因不求工艺精美,缝制甚快。
别家听说后,纷纷效仿,大大减轻了朝廷的负担,也减少了所需的时间。
独卫家自顾不暇,为了凑上三十万两银子的罚银,险些连田地都折变了,捉襟见肘之际,卫太太哪有心思操办卫若兰和史湘云的婚事?况且,家里的爵位已经没了,卫将军又罢了职,她何必再针对现今仍在军中为官的卫若兰?幸而吉日初议,尚未说定,亦未请期,便不曾再提起。文德郡主暂且放下心来,对于贾敏未曾去信的歉意,一笑置之。
贾母心疼湘云,卫家失势,不再提婚事,她也担忧湘云此时进门后吃苦头,乐得装作不知道,顺水推舟地不曾催促卫家拟定婚期。
却说贾敏虽未写信给史家,却收拾了许多东西和人参等药材补品,命人送给林睿夫妇。林智因俞家和林家已经过了大礼,料想黛玉出阁之日不远,便不曾回南,撺掇着齐先生亦留在京城,独林睿夫妇离家甚远,贾敏思念非常,少不得将好东西尽数送去,恐其吃苦受罪,况且曾净尚未有孕,她心里亦颇为焦急,只盼着他们夫妇好好调理,早生贵子。
贾敏不放心几个下人携带东西上路,可巧京城中有一家官宦丁忧回乡,遂托其一路同船而行。世人往往都是锦上添花者多,林如海贵为一国之相,那人家正愁三年后恐无职缺可谋,自然乐意同林家结个善缘,路上对林家几个下人照应颇多,且是后话不提。
诸事完毕,林如海得假三日,又因寻到了满意的寿材板儿,命人放入嫁妆中,突然想到太上皇上辈子驾崩的日子,忙对贾敏道:“瞧瞧八月或者十月有没有好日子,等俞家请期时好定下来。”吉日佳期多选双月双日,六月太热,林如海不忍黛玉受罪,故此略过。
贾敏纳闷道:“怎么这样急?我还想着定在明年二月或者四月呢,春日成亲岂不更好?”
林如海不好说太上皇命不久矣,圣体欠安便已不好大办喜事了,驾崩后朝廷更是下了旨意,官宦之家禁止嫁娶宴乐一年,百姓三个月,而俞老太太的年纪着实大了,一年能生出多少变故他都拿不准,因此淡淡地道:“玉儿已及笄,俞家焉能等到明年?”
如今长庆帝和太上皇父子情深,又没有上一世的诸般争斗,彼此圣体俱好,太上皇素日侍花弄草,逍遥自在,少有上一世的许多病,但是总要以防万一。
不过,想到自己钟爱的女儿即将嫁作他人妇,林如海总觉得心里十分酸楚。
林如海和贾敏有意,俞老太太和俞恒祖孙二人自是欣喜若狂,忙遣官媒上门,最终经由钦天监卜算,拟定了八月十八为婚期。
婚期一定,黛玉不再出门走动了,在家待嫁。
她的嫁妆早已齐备,嫁衣业已在大定后按着她的尺寸和将来的品级绣制完成,乃由十数名宫中的绣娘精心数月而得,只有最后收针是黛玉所为。除此之外,凤冠的用料更是林如海亲自挑选最上等的金玉宝石,珠围翠绕,华美异常。
苏太太端祥片刻,满意地道:“极好,极精巧,这才配我们玉儿穿。”
她说话的时候,贾敏正在看苏太太给黛玉的嫁妆清单,因她是黛玉的干娘,早有心给黛玉添妆,但她不愿在添妆那日以豪富示人,故此先行送来。
只见上面列道:三进院二所,良田二十顷,商铺二间;大理石底座紫檀透雕山水花鸟人物十二扇屏风一架,百花争艳紫檀架十二扇玻璃屏风一座,炕屏一对,挂屏一对,西洋金自鸣钟两座,珊瑚宝树一对,腊油冻佛手一对,田黄冻香橼一对,子孙万代羊脂玉如意一对,百子千孙绿檀木如意一对,宜子宜孙水晶如意一对,官窑粉彩镂空岁寒三友转心瓶一对,官窑雨过天青联珠瓶一对,水晶浮雕竹林七贤花插一对;琉璃盏一对,汝窑美人瓶一对,成化斗彩鸡缸杯一对,古画两幅,名家法帖两张,孤本两套;诸般古籍、新书的刻本、手抄本两箱;龙凤呈祥白玉佩一对,鸳鸯比翼碧玉佩一对,并蒂花开青玉环一对,南珠二挂、太湖珠二挂,蜜蜡珠二挂,玛瑙二串,各式头面二十副,其余各式珠宝钗环二十对;四季衣裳八十套,各色上用的云锦、蜀锦、缂丝、茧绸、江绸、春绸、绉绸、潞绸、宁绸、瓯绸、彩缎、洋缎、妆缎、蟒缎、倭缎、金花缎、香云纱、石榴绫、蝉翼纱、软烟罗、毛青布、雀金呢、哆罗呢并练绡绮纨等每样皆八匹,皮毛、梳篦、脂粉若干。
除了屏风、字画、书籍和脂粉等物外,其余各物无一不是成双成对,寓意美好,绫罗绸缎上的花样亦多是葫芦、葡萄、石榴、并蒂莲、连理枝等。
贾敏看毕,忙道:“太多了,明儿添妆时你随意给她几件就够了,这些东西留给妙儿罢。”
苏太太不在意地道:“我们两个到了这把年纪,膝下又没有个男嗣,将来这些东西不是落在族中旁支手里,就是充入国库,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两个女儿。能给妙儿的东西在她出阁时都给她做嫁妆了,我们又留了日后兼身后所需,剩下的给玉儿。玉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给女儿备嫁妆是理所应当之事,你难道不许不成?我给玉儿的,又不是给你的。”
不等贾敏开口,苏太太又道:“我给这些东西是我们老爷决定的,妙儿也知道,且十分赞同,你再推辞,我可就恼了。”
闻听此语,贾敏只得打住话题,暗暗下定决心细细交代两个儿子和女儿,日后苏黎夫妇不在时,他们一定要对妙玉更好些,亦做其依靠,免受夫家苛待。和黛玉不同,一旦苏黎夫妇身故,妙玉娘家便没有人了,没有娘家依靠,顾家虽不在意,却很容易让外人看轻。
苏太太面上露出满意之色,问道:“全福太太请的是谁?”
女儿出嫁,须有全福太太照料诸如梳头扫轿扫床一类的事项,祈求新人成婚后吉祥如意,像全福太太一样有福气,所以请全福太太的时候,女家十分慎重。
贾敏笑道:“原本想请迅哥儿媳妇做全福太太,她父母高寿、公婆在堂、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兄弟姊妹和妯娌姑嫂之间又极和睦,最有福气不过了,谁知忠顺王妃闻得玉儿八月出阁,毛遂自荐,皇后娘娘也说忠顺王妃更好些,我们便请了忠顺王妃做全福太太。”
其实按贾敏的心意,她更看重顾迅之妻沈氏,一则她和自己家有亲,二则她和顾迅夫妻情深,并无姬妾。忠顺王妃虽也是父母健在、公婆在堂、儿女双全,于兄弟姊妹和妯娌姑嫂之间情分亦好,但忠顺王爷终究是皇太后亲生的儿子,身边姬妾不止三三两两,庶子庶女也颇有几个,又常与戏子厮混,哪里比得上顾迅洁身自好。
苏太太疑惑道:“既如此,怎么你却应了?按你以前的性子,别说皇后娘娘开口,就是圣人开口,你也未必委屈玉儿。”她也觉得妙玉的长嫂沈氏比忠顺王妃更合适。
因房内的丫鬟皆离得颇远,贾敏掩口轻笑,笑完,方悄悄道:“我原想推辞的,偏巧在忠顺王妃开口的前一晚得了顾家送来的消息,说迅哥儿媳妇有喜了。算算日子,玉儿成婚时她的月份大了,不能出门走动,且因有孕亦不好再做全福太太,连喜酒都吃不成。我们一时找不到比忠顺王妃更好的全福人了,遂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苏太太闻言,扑哧一笑,指着她半日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方止住笑意,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如此爽快!”
贾敏微微一笑,颇为自得。
苏太太告辞以后,贾敏将嫁妆单子递给黛玉看,又对她和林智说了自己的打算。林睿不在家中,黛玉和林智自是满口答应,均说定会照应妙玉。
黛玉笑道:“不必妈说,我和妙姐姐极好的,旁人欺负了姐姐,我能不替她出头?没有由着外人欺负咱们家人的道理,倒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才这样。”她平素管家理事,虽未达到清高文人口不言财的地步,但因出身富贵,梯己嫁妆俱极丰厚,故而淡泊于此。想当初,孝敬王妃和妙玉出阁时,贾敏亦曾与之许多嫁妆。
贾敏笑道:“极是,却是我糊涂了。”
黛玉挽着贾敏的臂膊,撒娇道:“哪能呢,妈原先就曾嘱咐过我们多照应姐姐,不过今儿叫我们在往日的情分上再用心一些罢了。”
贾敏听了,顿时莞尔。
第二日一早,贾敏将苏太太预备的嫁妆放在自家给黛玉的嫁妆中,堪堪忙完,忽有贾母打发人来请,贾敏问明缘故,便带着下人前去。
黛玉不解,细问方知贾母叫母亲过去是为了探春的婚事。
南安王妃做媒,说的是南安王爷麾下的一名亲兵,名唤詹翔。探春不是良民之身,这位詹翔亦不是,他原是世家子弟,因家中坏事,被发配到了西海沿子。边疆各处的兵士中都有罪人出身的,立下赫赫战功后不仅可以脱离罪籍,且亦有位高权重者,詹翔便因此凭着一身武艺在西海沿子从了军。他文武兼备,从军时年仅十五,如今二十岁,颇立下了几件功劳,很得南安郡王看重,虽不足以立时脱籍,但假以时日,南安郡王为之论功请赏,势必如愿。
詹翔因自己的身份,官家小姐他不敢痴心妄想,平民之家的小家碧玉亦难以匹配,而同样入罪的一些官家女眷多因无人照应,不仅落魄,且清白难存,故詹翔虽已有了些前程,且将来可期,却依然不好说亲。
南安王妃偶然听见霍煜叹息,不知怎地,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探春。
甄家、贾家多年的老亲,败落后都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自己兄弟甄宝玉出事时,连自己的婆婆南安太妃因龙颜大怒不曾出手,又对外说自己重病一时不得出府,致使他出狱后以乞讨为生,备受欺凌,如宝似玉的清秀人物成为京城中的笑谈,亏得贾母给了一笔银子,又打点送其回乡,现今和老祖母相依为命。
投桃报李,南安王妃心中感激贾母,自然想到了贾母跟前还有一位孙女待字闺中,又因身份不好说亲,询问过詹翔的意思后,亲自做媒。以南安王府的势力,即使不论功绩,也能轻易使詹翔脱籍,出嫁随夫,到时自有探春的好处。
为了让甄宝玉日后无忧,免却罪身,南安王妃当初就是求霍煜为甄宝玉打点,霍煜厚道,长庆帝额外恩典,很快便叫她遂意了。
再说,南安王妃心里亦极钟意林智为婿,贾敏既是贾家的女儿,自己善待贾母并其孙女,贾敏能记在心里?而且经由贾母从中说和,岂不是比南安太妃当众询问林智定亲与否更加体面?贾敏也不好十分拒绝母命。
探春原是公府千金,虽是庶女,但容貌标致,才思敏捷,性情果断,平常应酬时亦曾亲见,南安王妃细细告知詹翔,兼宁荣二府虽已没落,却还有贾赦一房风光正盛,又有嫡亲的姑丈贵为相国,若不是官奴之身,怕早有不少人家求娶了。
詹翔思索过后,对此自是乐意。南安郡王如今已不掌兵权,自己如欲脱籍,尚不知如何立功,也不知几时得以如愿,官家小姐和小家碧玉自己都不能娶之,寻常官奴身份的女子他又看不中,此时的探春却极合适,她是官奴身份,与自己正配,且她出身公府,容貌才情俱全,将来脱籍后自己为官,也不必担心她面对诸多诰命千金束手束脚,竟是两全其美。
贾母细问过詹翔的情况后,心下十分满意,对贾敏感慨道:“怪道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当初资助了甄家的宝玉,如今竟成全了三丫头。”
孙女中除了元春外,贾母素日最喜探春之伶俐,如今宝玉已经娶亲,惜春又住在牟尼院不愿回府,她放不下心的也就只有探春的终身了,偏生身份使然,一直不好说亲,此时有了这样的婚事,岂有不乐意之理?
只是王夫人判了秋后问斩,定亲成亲的日子甚急,在八月前成亲。贾母年纪老迈,宝玉又不能经事,宝钗虽然精明强干,终究不好出面,因此想让贾敏帮衬料理。
贾敏叹了一口气,尚未答应,便得贾赦开口不必她费心,自己已有了决断。
若是窦夫人心心念念的惜春,贾赦必定欢欢喜喜地准备丰厚嫁妆送其出门,对于探春他不厌恶,也不会十分用心,也不会自己出钱给她做嫁妆,但是他身为一家之主,出面却是理所当然,因而从贾母手里拿了三千两银子,置办了一份嫁妆。
对探春而言,三千两的嫁妆已是极为丰厚,家具摆设、衣裳布匹、头面首饰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