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狗,愤怒地向系统兑换了一把柴刀,吃力地勾砍了十条藤子,做成简易的项圈,遛狗。
待完工之后,手心全是青色的树汁,擦也擦不干净。
套上项圈之后,傻狗就老实跟在沈清然后面,让它往东不敢往西,偶尔一两只东跑西突,绳子缠绕杂草,狗头卡在了树杈,沈清然杀鸡儆猴,故意等了一会儿才把它拎出来。一段路后,十只狗已经学会排队前进。
沈清然忙活着赶狗,再一眨眼,薛匪风就完全不见了。
又被丢下了。
沈清然眼神一暗,胸膛起伏了下,继续前进。
上山的时候,沈清然被劫走,他没有心思看路,直接导致在一条分叉路口,他选了和薛匪风不一样的路。
有一群狗陪着,沈清然人仗狗势,没有察觉到越走越偏,等他好不容易下了山,转过一棵青松,以为会看见薛匪风在山口等他。
眼前却是一片荒芜。
沈清然脸色一白,他明明记得这山下是一座小城,薛匪风说晚上会放花灯和烟火,年轻男女互诉衷情,十分热闹。
他回头看了一眼蜿蜒曲折的山道,芳草萋萋,掩去来路,他站在山脚,前面不是他要去的地方,没有等他的人,后面是是陌生沉默的大山。
十只狗和他都饥肠辘辘,再爬上去根本不可能,而且他不认识路,在山里更危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里到处都是翻乱的石块,前面有一条河,芦苇丛茂盛得遮住了河面,只留了水声给人判断。
沈清然牵着狗探路,终于在芦苇丛尽头看见了一户人家。
一间李丰家还破的小茅屋,门口坐着七八十岁的老头,和一个扎着凌乱双髻的丫头,不过十三四岁。
沈清然牵着狗上前,摸了摸钱袋,脸色一变,刚才掉坑里的时候没注意,卖蘑菇的钱竟然全没了。
这一老一少,看起来就很穷,别说十只狗,就是他一个人去借把米,好像都能把人家难倒。
沈清然和老头的目光对上,讪笑了下,准备问个路就走。
老头活了一把年纪,哪还能看不出来沈清然摸钱袋的意思。这一看就是哪个外乡人不小心迷路,走到他家门口,肚子饿了又没钱不好意思开口。
“饿了?”老头瘦得皮包骨,眉毛胡子全白。
对比之下,沈清然觉得自己这细皮嫩肉的再饿五天不成问题,他摇摇头,“不饿。”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沈清然闹了个大红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过一抹尴尬,他咽了咽口水,“真的不饿。”
老头笑了下:“别再往山上走,晚上有狼和野猪。从这里沿着河边走,走上几个时辰就出去了。”
几个时辰……沈清然有点腿软,傍晚风越来越大,他裹着湿透的衣服强撑着走到现在,体力已然透支。
“黄丫,饭做好了没?”老头声音嘶哑地问。
“好了,爷爷。”
老头:“看你面善,你就在这吃吧,等明天再走。”
就像张厨子一样,沈清然挺招老人喜欢。
沈清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告奋勇:“那我可以帮你们种田。”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粮食吗?”
老头叹了口气,叹尽悲凉苍老,“你看着,我们祖孙俩,像是有地种吗?”
沈清然呆了呆,遍地都是石块,确实不曾看见一块耕地。
他刚想问为什么不到外面去住,黄丫端着两碗饭过来,茅屋太小,外面随便搭两块石头就是饭桌。
老头把他自己那一碗推给沈清然,惹得孙女张大了嘴巴惊讶。
“爷爷今天不想吃饭。”老头摸了摸孙女的头发,笑着道。
黄丫有些不满地瞪了眼沈清然,又进去拿了另外一个碗,将自己的分了三分之二给老头,“你昨天也这样说!”
沈清然自黄丫端上两碗绿呼呼的野菜,就惊得说不上话。他这才理解老头说的没地种的意思。
因为没地种,所以吃不上饭,一老一少平日只能挖野菜充饥。
这里不是世外桃源,神仙隐逸处,是贫穷,是荒芜,是他从未直面的残酷真相。
他看着淳朴善良的白发老头,和面黄肌瘦的小女孩,面前的三个碗里,就数他碗里的野菜最多。
黄丫孝顺,爷爷已经好几天说自己不饿,她每回都给爷爷留的最多,可是爷爷总找各种借口把菜又留给她吃。她不喜欢这个外乡人,抢了爷爷的饭。
沈清然慌张地把碗推回去:“还是爷爷您吃,我、我不饿。”
老头咳了几下,每一下都像要他命似的,“行了,你们一个个的,吃,一起吃。”
沈清然把自己的碗和黄丫交换,只留了两根野菜。
他从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菜,每一根菜叶都像抹布一样粗粝地卡着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吃得他眼眶发红,胸腔酸涩。
可他这回没有挑食,他艰难地咬碎咽下去,如果让薛匪风看见了一定以为沈清然又在作什么妖。
胃里翻涌着不舒服,沈清然和黄页一起去河边洗碗。其实压根没什么好洗的,碗底一干二净,只装过烫过水的青菜罢了。
她一边洗碗,洗完了洗衣服,一边和沈清然说话。难得有人陪她在河边洗衣,就算对方是个陌生男子 ,也不由得话多了一些。
原来,老头和黄丫本来住在城里,后来北方打仗征兵,爹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她娘生了场大病,家里把钱都花光了,地也卖了,爷爷只能带着她来这里住。
“我差点就成小叫花子了。”
沈清然看着黄丫皮包骨的手腕,拧干衣服的时候却比他利索有力一百倍。
“我现在不讨厌你了。”黄丫洗完最后一件衣服,“你的那些狗狗好可爱,我可以摸摸吗?”
沈清然想:但我现在有点讨厌自己了。
他不敢看黄丫的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可以摸。”
巨大的心虚愧疚不安笼罩了他,不是因为莽撞地留下来吃饭,而是因为他明明身负育种站,却至今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改变。
书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四年后天下大荒,狼烟四起饿殍遍野”,他却因为自己的懒作,简单粗暴地认为一起饿死算了。
从命运改变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饿死自己的资格了。
李家村虽然穷,但是自给自足,有手有脚还算生活得下去。薛匪风把他保护地太好,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种两亩地休息三天。
沈清然第一次直面黄丫这样的家庭,而这样的家庭,在未来会成千上百倍地增加。
人口锐减原本只是一个数字,现在,沈清然突然看懂了放大的过程。
他过去凭什么说自己全力以赴地种田了呢?
凭什么说自己把薛匪风当成亲人,真心真意地避免他再次上战场呢?
他根本不值得被老头分一碗野菜,更不值得薛匪风百般呵护。
沈清然抹了把眼睛,我只是一个逃避责任的小人。
肩膀上突然多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无形之中,影响深远。
……
茅屋里并没有多余的房间,沈清然在外面架了一个火堆,借老头的衣服先穿着,自己的洗干净烤着,在树下先将就一晚。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呆滞地盯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丫又给他送了一床被子,和一碗野菜,“你是不是没吃饱,这是明天的份,也给你吃吧。我早上起来再挖。”
沈清然出了好一会儿神,叫住黄丫:“你喜欢吃什么?”
黄丫:“我喜欢吃肉,还有大桃子,好多好多……”
等黄丫进屋之后,沈清然用柴刀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我要种桃树,当年开花结果的,五年苗。”
系统:哪有这么好的事!
但看在沈清然今天哭惨了,突然开窍的样子,系统勉强给了他三棵。情场失意,说不定沈清然奋起专注事业了!
要适当鼓励!
沈清然围着茅屋,像当初种桑葚一样,把系统里有的,他能种的果树,谷物,都种了一遍。
系统被沈清然惊到,甚至以为他要开个果园。
沈清然想了想,问系统:“两万积分可以最大限度地换多少粮食?”
系统友情提醒:“柴刀200积分,你还剩19800分,可以兑换二十斤米,或者二十斤面粉,或者……”
沈清然打断他:“十斤米,十斤面粉。直接放进茅屋里。”
花钱如流水,系统物价奇高。
看着清零的积分,沈清然沉默了下,把柴刀当斧头,挖一个坑,埋几颗豆子,延着河岸线,种了两排黑豆,两排黄豆,两排绿豆。
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系统有些慌了,怕沈清然过劳死。除非沈清然对话,不然系统并不能窥测宿主心中所想,它不由得猜测沈清然是不是失恋了打击太大。
“检测到您今日体力已经耗光,建议您明日再种。”
沈清然在树荫底下放了好多蘑菇菌种,恍若没有听见系统的警告一样,舔了舔干涩的嘴皮,难过道:“如果换一个人,肯定能给他们吃不完的粮食。”
他抓不动柴刀了,坐在地上又徒手翻开一片石块,在下面洒了一把蔬菜种子。
机械地,重复着劳动,指甲缝溢出鲜血,却仿佛没有知觉。
他掏了掏土,冷不丁戳到一截树根,差点把小拇指折断。
沈清然看见那段树根,突然神经质地拿起菜刀砍了一截下来,想要试试味道。
草根树皮,饥荒之时,可不就是吃这些吗?
逃避责任的他,有什么道理吃得比别人好吗?
……
薛匪风发现沈清然走丢之时,慌张不比第一次少。
这次还是他亲手丢的。
在知道沈清然是男扮女装之后,在发誓不再对任何骗他的人心软之后,薛匪风无奈地认知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永远无法放下沈清然。
被欺骗的愤怒混乱裹挟的脑子冷静下来之后,薛匪风看见了心底真正的答案。
不再自欺欺人,他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带着迟迟赶到的常氏三兄弟,沿着每条可能的山路一一辨别。
沈清然带着狗,走过的痕迹很明显。
当薛匪风在荒芜一片中看见树下的沈清然,他看见,他宝贝一样疼了几个月的沈清然,饿到吃土了。
那一瞬间,薛匪风眼底赤红,觉得自己把命给沈清然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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