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带着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等启程第六次南巡下江南而去, 走之前特意下口谕叮嘱胤禛好生休息, 全心养病, 并且将京城西郊挂甲屯北面距畅春园一里外的一大块土地赐给胤禛建花园。
而这一次的病假, 恰到好处的化解了户部账务风波的骑虎难下, 又得到康熙的肯定及怜爱。此次情势经由一次病假, 四两拨千斤的发展至此, 让多少有心人之人始料未及的扼腕。胤禛多么聪慧之人,自知如何往下去做。
养病的日子里,胤禛几乎概不见客,却并未闲着, 他的私信明显有增多的趋势。经过这次风波的洗礼,云烟总隐隐能感到有什么从胤禛心底萌动出来,却未分明。
在云烟悉心的照料下, 胤禛的病情渐好起来,之前日渐冷硬瘦削的趋势慢慢止住。
清晨阳光好的时候, 胤禛坐在窗下看西郊建园的地形图,云烟立在他身后为他编长辫。
胤禛道, 把四宜堂也带去可好?
云烟编着他长辫说,好。
胤禛道,把梧桐玉兰桂花也都带上。
云烟系着长穗子说,嗯。
胤禛用手指沿着图线移动, “喜欢哪个位置?”
云烟一边理着他发端微卷,一边抬首看——云烟却在大学时就是建筑造景类专业,后因就业不对口才改行, 这一世给胤禛提鞋的工作仍然是不对口就业,所以说,还是饭碗最重要。
云烟未想到康熙年间的平面图已能绘制如此精细,虽图例与现代不同,但样式十分生动,清晰可观,不由得被吸引。用地红线内大约二十公顷面积,似是已有雏形,内有大片水域,南北前后两湖,西面有山。
造园艺术里有句经典:园无水不活。
若是引水建岛,琼楼玉宇,山水环抱,必是人间仙境,宛如天开。真真是造园难得佳处。
胤禛抬首望云烟,原准备给她讲解,但看她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些微神色。
“你看的懂”
云烟一愣,微微低了颈子摇头挪开目光,轻声道:“大概一些”
胤禛微微勾唇,修长食指游移到山水之间道,“无妨,实地看址时总要一起的。”
一日,云烟收整他桌案,除了看到一些园区设计的平面图草稿,虽是很粗略的草稿,也能看出宏观的布局意识很有些惊艳。最末竟还有两张毛笔勾勒的女装设计图样,着衣人浅浅眉目,一尾长辫。衣服样式纯净、简洁、精致,一套裤装,一套裙装。不由得怔愣,诧异,沉默。
相处多年,愈发现这个人超出你所想。他是个少见的理性和感性兼备的男人,志趣丰富,才华横溢,身体中似乎潜在有超越本时代的能力和意识。大到国家民族,小至一草一木。
不出几日,小顺子送来两套崭新女装,胤禛仔细看了,微微点头。
云烟正在内室弯腰铺床,被胤禛走进来拉起来,几套衣物放在她手上。云烟低头一看,正是那图样上的衣衫,抬眼看他却想缩手,胤禛牢牢按住她手,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出了去。
云烟低了头,良久之后轻轻扶到衣物布料,进了小间默默收于箱底,却并未有穿。
月余,胤禛让高无庸给各位探病送礼的皇子兄弟们送邀帖,邀请他们三日后到府赴宴。这是他生病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算是病愈的表示。
这在之前,家里也是要必不可少的表示,胤禛让纳拉氏在前厅安排了当晚的家宴。
云烟给胤禛细细刮净了面颊,他抚了抚光滑硬挺的侧脸,看一眼铜镜又去看云烟。
云烟低头拿来一身纯黑金丝带长衫给他换上,将精致挺阔的领子和袖口轻轻抚得纤尘不染。
又在他身后给他整发,将尾下的金色长穗细细捋齐,一条漆黑长辫清爽的垂在宽背窄腰间。
余晖的光圈缓缓照入室内,落在胤禛的身姿身上,但见他——
一对鹰眼黑曜石般嵌在棱角分明的面颊上,鼻梁高挺,唇角内敛。无一不简洁,无一不干净。一身黑底绣金长袍,身姿高大,宽肩窄臀,金黄腰带束在劲瘦腰间,袍下笔直长腿更显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是不怒自威的雍容风流。
一切收拾好后,小顺子正叩门来请示。胤禛抚了抚玉扳指说,云烟,走吧。
各位福晋妾室们见到胤禛踏入前厅,齐齐的请安。胤禛看众人一眼,稍稍半抬手势说:起。
举手间,他黑色袖口上那精致的金色花纹,优雅而尊贵。
家宴上,纳拉氏温婉守礼,福晋妾室们一一向胤禛问安,恭敬谨慎,胤禛淡淡作答。
众人的态度里,有着难以掩盖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一句话不慎便会惹他不快。
嫡福晋纳拉氏与胤禛同龄,虽保养得宜,但终比不得豆蔻新人的鲜艳颜色,可贵在气质大方,称职得体。她坐在胤禛的左手边,话语贤淑而恭顺,与胤禛极为相配。
侧福晋李氏坐在胤禛右手边,姿色比从前稍减,但多年侍奉,子女几个,言语敢更多一些,目光间更多的看向他,敬酒的时候说弘昀弘时雪韵三个孩子都很挂念阿玛病情。胤禛点头淡淡说那就把孩子们带上来,即是家宴不必拘礼,正好也想见见孩子们。李氏一听掩不住的欣喜,便谢过胤禛,唤下人去带两位阿哥和格格上来。
坐在纳拉氏另一边的妾室宋氏一脸娇弱可怜,颜色有盖不住的憔悴,前月刚失了幼女,见侧福晋李氏这样光景,又是如何心肠,怎不渴望垂怜。
胤禛此时却主动开口向宋氏说话,一句“好生将养”。宋氏的泪光有些泛出,忙用帕子止住,连声谢了胤禛。纳拉氏在一旁轻拍她背,举止大度而温婉。
青春最是残酷。
隔得最远的两位小妾耿氏和钮咕噜氏虽入府三年,却正是芳华正茂的十六七岁。
那粉嫩的皮肤,晶莹的眉眼,娇美的红唇。无形之间便已经是最娇艳欲滴的颜色。
花开堪折直须折,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是对这样的一个男人。乖顺而惶恐的眼神,仍然藏有爱慕的情绪。
孩子们上来,弘昀虎头虎脑,弘时也粉粉团团,雪韵已经出落的眉目清秀,怯生生的请胤禛请安,胤禛问了身体,再问了功课,又赐了东西。一副和乐而平稳的皇家场面,却再没有当初弘晖那样亲密又撒娇的父子情。
云烟才惊觉,胤禛,到如今,三十岁了。
她站在身后低着眉目,就像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多少年了,站在这个位置,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自然的斟酒,递帕子,她始终垂目立在这个男人的身后,看着这座府邸里越来越多的女人将各种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仰仗着他的一点宠幸活下去。看着他一天天更加成熟、更加威严,恩泽遍布、掌控全局。
而她,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也只想做一个局外人。
胤禛与她就像存在于不同平面的两条交叉线,明明看着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可能相交。
人生最忌留恋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她从没有什么奢望,如果说每个21世纪平凡女孩子心底深处都有对婚恋的憧憬,那么她也只是最普通的那个,做一个平凡的妻子,与同样平凡的丈夫两情相悦,不离不弃,两人相守一生。也许,很渺小,却始终不可企及。两世为人,皆是得不到便早已失去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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