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愁是怎么回事,老师要求我们有理想,我们就常常坐在一块儿谈理想。
我们是四个人,杨、刘、李和我,杨说,他要做个电子专家;刘说她一定要获得博士学位,因为中国第一个女历史学博士是辽宁的,第二个没理由不是。李说话总是故意慢吞吞的,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他立志从政,说起码弄个********当当。(那时我们都迷《新星》)至于鄙人吗,不用说将来得玩玩作家,我的作文他们都知道。
跟真事儿似的,我们都信都当真。说起理想,觉得神圣庄严,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人心,好像我们确实都是天将大任的人材。在学校谈,在路上谈,指手画脚,滔滔不绝,很有点纵横捭阖的味道。
我家比较静,母亲一出去,天下就是我们的了。炕上地下,或立或卧,俨然一个群英会。电子专家打开录音机,办着乐曲唾液横飞:戴着博士帽站在受奖台一瞬的辉煌;********的宏图大略(从植树、到工矿企业、到农田水利、到计划生育);最近一个时期文坛新动态,通俗小说的崛起,新潮文学的走向……有几次,杨这家伙甚至把恋人也带来。来者不凡,何况这样好的姑娘,除了历史学博士,其余的天才更加热度上升,思维敏捷,妙语如珠……常常忘乎所以到深夜被轰走,常常因为迟到挨老师批评……
我们一共四个人:杨、刘、李和我。
毕业了,同林鸟飞个乱七八糟。开头偶尔聚聚,还谈谈自学成才什么的,后来是不相往来了。再后来听说电子专家开了个修理电器的铺子,总算跟志向沾点边。其他的没法提了,历史学博士一心一意考证的是自己的孩子,满院子花花绿绿的尿布是她最新研究成果;********目前看来当村长都是绝对成问题的。有一回他吞吞吐吐说:“咱不是那块料。”你是哪块料?不过没出口。我自己呢,别说出二三十本书了,就是“作家”这个词儿,仗着胆子嘀咕一句,还得四处瞅瞅,生怕有人听见。
想想当时真觉得可笑,可笑完之后又觉得心痛。当年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象太阳雨,滴滴点点踪迹全无。唉,敢说敢想不识愁的少年。有一天碰到刘,抱着小孩,问我一句:“还写吗?”让我半天不自在。她也叹口气,指着孩子说:“全靠他们了。”我说:“算了,大人如此,孩子也强不到哪去,别折磨他们了。”我又说:“再说我们也不老呀。”她凄然一笑,作家呀,是年龄吗?谁也不再说话,呆呆站一会儿,还是各自无言,两不说话。然后匆匆分手,各奔西东……
[21岁写成,使许多人感慨、流泪的小说。编者加了编者按,稍后一些,文化馆的赵秀金女士又为几百字的作品写了四千字长评。我记得文章开头说:“读第一遍的时候,我笑了。第二遍的时候,我沉默了。读第三遍的时候,我哭了。”
文学需要直指人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