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麟派去祝贺的使节就是忠勇公的儿子华少杨的老爸——礼部侍郎华子安。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国主给华家的那块糖?
临近新年,因为我好歹也是公主了,就算是过年也得陪着国主述天伦,不能回胤川,所以陈鹤儒带着一家老小来数籽园,准备在京里过年。
拈豆儿他们和铺宣、端砚久别重逢,私下里聚了几回偷偷吃酒,研墨还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李多是怎么揍的华少杨——这孩子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幼睿幼烟再见到我时被我用一堆的玩具就给收买了,成天姑姑长姑姑短的叫得亲热。幼睿已经学会像他老爸一样背着手拧着眉头训人了,当然训的都是桌子椅子,偶尔有个活物还是姜姨娘养的猫。
小孩子学大人样很有意思,我听他板着脸教训那只猫:“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你怎么能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吃得肚子都圆了还要去偷厨房的鱼?”
我琢磨这只猫也挺为难的,又不能吃嗟来之食,又不能偷东西吃,那让它怎么办,自己动手种地自食其力去?要说这猫抓老鼠似乎也是个正当职业,无奈数籽园的卫生工作做得好,别说老鼠,连蟑螂都找不着。
小猫没搭理幼睿,自顾自地拿爪子洗脸,幼睿生气照它脑袋拍了一下,小猫脾气很倔,报复了一爪子。
于是幼睿把小脸皱成一团,举着小手给我看上面的抓痕:“姑姑,踏雪不听话,它挠我。”小跟屁虫幼烟也跑到我跟前鹦鹉学舌地告状:“姑姑,踏雪挠哥哥。”
我哄他们:“乖哦,姑姑给吹吹,不疼喽。睿睿呀,它挠你那你也挠它呀。”
幼睿看看自己的小手,苦着脸道:“我没留指甲。”
幼烟眼睛一亮,道:“娘那里有金甲套,我给你拿来。”
陈零忙拦下兴冲冲的幼烟,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你看看你这个当姑姑的,教孩子些什么啊?”
我也好笑:“毁人不倦是我的职责嘛,再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才十三,我是小孩,我催眠自己都成习惯了。
小猫踏雪见幼睿没胆量和它较量爪子,就喵了一声,高傲地举着尾巴走了。
自元旦起,喜庆的节日气氛就开始在整个凤栖城中蔓延了,除夕祭祀守岁,我也被召进了宫去。虽然不情愿,可是我也得作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来,不时向国主、王后等人敬酒,或是听太子开开不太好玩的玩笑,还得捧场笑上两声。
除了国主、王后、玉妃、太子、太子妃、瑞王、太子的两个侧妃,还有同恩郡王、同恩郡王妃、同恩郡王的儿子女儿……再加上其它的嫔妃、皇室子孙,林林总总竟也有过百人。
美味珍肴一样样地端上来,几乎没怎么动,又一样样地撤下去。丝竹弹唱,歌舞小戏,舞尽天魔之音。
我一边剥着桔子,一边在心里思忖:这会儿老爷子和哥哥们都已经吃完饭了吧?不晓得他们会不会自己动手包饺子?饺子里会放铜钱还是花生?拈豆儿他们正领着幼睿幼烟在放鞭炮烟花吧?拈豆儿那淘气鬼肯定是拎着炮杖吓唬铺宣呢,铺宣胆子小,最怕这些了。大嫂和二嫂今天打扮得有多漂亮呢?大嫂眼角都有鱼尾纹了,肯定是平时操
心太多累的;二嫂还没有怀孕,听顾姨娘的意思像是准备给王子哥哥娶房侧室,不知道王子哥哥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让温暖嫁过来呢?哦,说起温暖,可有很久没见过她和丁冲啦,不晓得那只大乌鸦这会儿在忙什么。妖精哥哥还是在扇着他那终年不离手的折扇吧,一向冷冷淡淡的他今日会不会开颜一笑呢?零又在做什么呢?我早上出来的时
候他说等我回去一起吃饺子的,会不会自己忍不住先吃了?擀饺子皮我可是很拿手的,不过,会不会是厨房包好了直接端过来的,用不着我们自己动手啊?裁云说会把被褥枕套都换新的,我怎么没留意她什么时候做了新的啊?画纹和镂月是不是趁我不在,溜去同研墨、药泉他们一起玩了?那留在房里的又只有裁云一个人啦?哦,不对,琴筑
也来了,她是肯定没心思去凑热闹的,和裁云正好一处作伴。书桐陪我进宫里来可是辛苦了。
唔,这桔子真甜。一会儿拿两个给书桐吃。
忽然席间爆发的一阵大笑声让我回过了神,不知道是同恩郡王开了什么玩笑,我连忙也咧嘴一笑。
玉妃笑道:“瞧,咱们永淳也满意得很呢,这小脸呀都羞得跟那桃花似的了。”
我茫然,什么叫我也满意得很?我这脸什么时候又羞成桃花啦?
王后笑道:“说起来永淳公主同我们宝言的确相配,两个人都是一派天真,淳朴可爱。”
宝言?我下意识地看向同恩郡王的小儿子宝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正睁大眼睛看着我,眼底含着喜气。
不会吧?我就是走了一下神,怎么就被配给宝言啦?
闷闷地吃完最后一口桔子,耳中还听着大家的玩笑,状似热火朝天,不过我清楚得很,王后她们是不可能真让我和宝言凑成一对的。我现在身份尴尬,又有陈家的财力的支持和国主的宠爱,若是再加上同恩郡王的势力,那王后她们岂不是注定要落败?而从国主那方面讲,他也没理由把亲生女儿嫁给自己侄子啊。
找个借口离席,我连书桐也没带,自己悄悄溜回榴月宫去清静一下。除了几个值班的太监,大部分人都聚到一处去吃年夜饭,顺便赌钱吃酒了。一年里也只有这么难得的几天让这些苦命人轻松一下,这几天犯了再大的过错也是不会轻易责罚的。
值班的太监也提不起精神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一会儿换班时去哪里吃酒,竟没人留意我进来。
四处都是宫灯高燃,这是一夜都不许熄的。相比方才的喧闹,这里是清静得让人几乎觉得寂寞了。
我裹紧狐皮小袄,把窗推开了一些,冷冷的空气随同几片雪花飘了进来。夜空里压着低垂的重云,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月亮。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个异时空里度过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这短短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多得让我回想起来倒像是在做梦。越来越融入在这里的生活,我开始有种错觉,那在21世纪生活的23年是不是一场梦?或者现在才是梦?
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是楚轻云梦陈婴还是陈婴梦见楚轻云?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动漫、网络、汽车、ONLY、草莓圣代、木瓜牛奶、香辣鸡翅、抽水马桶……统统都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有胭红妆花锦缎、孔雀蓝绸缎披风、碧缕牙筒盛的绛色唇脂、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玉簪头、香暖软轿、赫赫宫城……是真实的,是我可以触摸的。
我常常模糊自己的角色,一忽儿是那个百无禁忌贪玩张狂的楚轻云,一忽儿是那个忧郁病弱调皮捣蛋的陈婴,到目前为止我尚无精神分裂的症状还算是神经强韧。
一时被刺杀,一时又做了公主,一时周旋在王公贵族之间,一时又烦恼于007的告白,一时在青楼楚馆看那掌上轻舞,一时又在王宫深处品味除夕夜晚的清冷……我的人生,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不过,除夕晚上真的没有月亮吗?以前这个时候我都是稳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晚会的,虽然是边看边骂,可是年年骂还是年年看,竟从来没有注意过除夕夜是不是应该有明月高悬。
“……三十晚上本来也没有月亮吧?”身后有人无奈地答话。
我一惊,回身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妖精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陈棋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掂记你,所以过来看看。”
我纳闷道:“这王宫的守卫也太差劲了吧?竟然让你大摇大摆地就进来了?”
陈棋失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当然是正正当当走进来的,难道你以为我是飞檐走壁进来的?”
我拍拍脑袋,笑道:“不好意思,我总觉得进宫是要很神秘的,刚刚看见你没穿夜行衣我还奇怪呢,以为我的妖精哥哥是艺高人胆大。”
陈棋刮刮我的鼻子,笑道:“你刚才瞅着外面自言自语什么?在研究为什么没有月亮?”
我道:“是啊。”一边轻轻偎进妖精哥哥怀里,让他用宝蓝羽缎抽白狐风花的头篷将我裹住,一边伸手将窗推得更开些。
凉凉的雪花拂在脸上,很舒服。
陈棋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月亮最圆?”
“十五。”
“那什么时候是新月如钩时?”
“初一。”
“那三十晚上该有月亮吗?”
“…………有的,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我狡辩道。不许鄙视我这个没有常识的人,哼。
陈棋轻轻一笑,呼吸吹在我耳边痒痒的,道:“月有四相,朔、上弦、望、下弦,人生有四时,少、青、中、老。人世几回寒暑,月有几回圆缺,只可惜今月虽曾照古人,古人不见今时月。”
我默默不语,凤麟的月亮同我故乡的月亮可是同一个?
就这么痴痴站了许久,忽听一人惊讶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公主寝宫里?”
陈棋坦然道:“在下陈棋。世子是来找我妹妹么?”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宝言。
宝言脸色顿霁,微笑道:“原来是五公子,我当是谁呢。”又向我道:“公主,国主命我来看看你,说若是公主乏了只管歇着,但别睡过去,今晚是要守岁的。”
他长身玉立,容貌清秀,又是身份高贵的世子,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尊贵之气。但是陈棋比他更俊美更高贵,神色淡然间是不容轻视的从容不迫。
一直少有身份相当年龄相近的男孩子让我用来同哥哥们做比较,今天看见宝言和陈棋站在一处,我才发现妖精哥哥果然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难得我竟然一直没有对他审美疲劳。
陈棋早已放开了我,将窗关好,道:“妹妹乏了吧?在榻上坐会儿。”
我抱起手炉,在椅上坐下,笑道:“倒也不困呢,不过前边人多吵闹,我想在这里清静清静。”
有值班的小宫女见宝言进来,便跟着来端上茶点,随后福了福退下去。
宫殿里用的都是地热,若不是我开了那么久的窗,是一点也不冷的。但我这个身子弱些,即使是在数籽园里我所在的地方也是要多放几个火盆来取暖,所以陈棋解下斗篷给我披上,顺势在我身旁坐下,向宝言笑道:“世子若不嫌弃也坐下来同我们兄妹说会儿话。”
宝言不等相让便已落坐,喜气洋洋地道:“早听人说起财神少爷的大名,只是一直没有机缘详谈,今日能向五公子请教一番,实乃荣幸。”
我不想听他们互相恭维,便向陈棋道:“妖精哥哥,007怎么没一起过来?”
宝言被我的称呼弄得愣了愣。
陈棋道:“老七喝了点酒,在家耍酒疯呢。”
我掩口一笑:“真的?他是在耍猴拳还是在爬树?”
陈棋微笑道:“这倒没有,不过是捧着阿不长吁短叹。”
我一呆:“哪个阿不?”
陈棋微笑道:“还有哪个阿不?”
我奇道:“我不是让茧儿把它烧了吗?”
陈棋道:“嗯,好像是让老七给要走了。”
我一时出了神,说起来似乎茧儿是没有把阿不的灰拿回来给我啊,可是007要那个玩具熊做什么呢?想像着陈零抱着玩具熊叹气的样子,我脸上不禁一热。
又怕被人看出什么来,我忙抬眼看了看陈棋和宝言。陈棋倒是没什么表情,宝言却看着我发呆,脸上红红的,见我看他,忙移开目光,脸上却更红了。
我诧异,道:“世子很热么?怎么脸这样红?”
宝言讷讷地道:“是有点热。”
陈棋微微一笑:“是酒气上来了吧。”
宝言忙道:“是,刚才喝了几杯,这会儿酒气上头了。”说着用手渥脸,表情羞涩,也不敢看我,起身道:“我出去走走,散散酒。”
待他出去后,陈棋才对我道:“看来宝言世子是对妹妹有意了。”
我想了想,道:“不会的,我们没见过几面,今天还是头一回说话呢。或许是方才在席上大家开玩笑,他小孩子家就不好意思了。”
陈棋道:“哦?可我看他望着你的眼神可是完全的钟情呵。”
我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我长得又不美。”
陈棋眼神古怪,半晌才道:“听老六说,妹妹不爱照镜子?”
我心下犹疑不定,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抓起菱花镜,但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一旁。的确,我不爱照镜子。
试想一下,如果你在镜中看熟了的那张脸,突然有一天换成了另一张脸,你****对着镜中的陌生面孔,是否如同撞鬼般惊悚?
以前我和老弟疯狂地迷恋恐怖片,那时候我俩就讨论过,究竟是洗脸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照不出自己的样子恐怖,还是发现镜中照出的人不是自己更恐怖。
每次面对镜子我都会想起李心洁演过的一个鬼片——《见鬼》,片中的李心洁是移植了眼角膜后开始见鬼,因为她一直失明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所以也就一直相信镜中的那个女孩是自己,直到有一天从别人拍的照片上才得知自己的真实模样,这才知道镜中的那张脸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孩。
二十三年来我习惯了楚轻云的模样,现在却要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怎能怪我每次都眼神飘忽不敢正视呢?
我镇静了一下,无论如何我已经与这具身体融合在一起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没什么好怕的。
我慢慢将目光聚焦在镜子上,上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过这张脸孔还是我刚穿越的时候,为了确认自己的样子,我记得那时看到的是一张形容憔悴眼窝深陷犹如骷髅的脸,之后每日梳妆时我匆匆对镜瞥上一眼的印象,是我已经日渐丰润不复当初的形容枯槁了。
而现在……我放下镜子,轻轻叹了口气,难怪监国公主当日会称赞我冰肌玉骨、明眸善睐、清扬俊雅、我见忧怜,这张脸还真当得起如此赞美。就连看惯陈家那些美女的我也不得不承认仙妃的遗传基因的确优良。
陈棋道:“怎么,不喜欢自己长得美?”
我强笑道:“怎么会呢?我还一直怕自己长得太丑把咱家的平均水平给拉低了呢。”说完又觉得不对,我又不是陈鹤儒的亲生女儿,我长什么样子也跟陈家无关啊。
在王宫里待到近天明,国主本想让我在宫里休息,但我执意同陈棋一起回数籽园去,我可不希望我的新年伊始就毁在这宫墙之内。
在这天方发白的时刻,经过一夜的守岁,人们都已经很疲倦了,赵六开门的时候困得眼睛都肿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早已歇息。陈野和大嫂也带着两个儿女去睡了,二嫂明妍身子柔弱,王子哥哥也陪她休息了。其他的哥哥倒都还神采奕奕地聚在一起吃酒玩笑。
见我们回来,李多笑道:“五哥把妹妹接回来啦。快来看看咱家七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