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锁定住一个新目标,“你呢?”
才吐出两个字,被他点名的小张一个激灵,立刻接话:“没有!”字正腔圆。
“我问你什么了你说没有?”之前还是慢悠悠的音调,这次却突然裹挟了怒火。
小张惊吓,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问、问有没有整过我么?”
“真遗憾。”他幽幽地笑了,凑近对方的脸,“过去没有整过你,现在忽然很想整治整治你,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
尾音轻轻拖上去,简直折磨死人。
宁夏都替小张捏把汗。
“不要吧……”小张吓得脸色惨白。
“不要吧……”他学他的口气,惟妙惟肖,却又格外让人瘆得慌,冷得众人心颤颤的。
“刚刚不是说没有老金顶着,早就被我整惨了么。”他扯了下嘴角,嘲弄的眼神,“要的。”
小张彻底吓傻了,急急开口:“,我说那话是无心的,真的是无心的……”
他还想继续为自己辩解,徐正则已经不给他机会,手一扬,“自己离开还是我请你离开?”
“……”
呃,不是吧……
不止宁夏不敢置信,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复杂。
他要开除小张,至于么?
“,他无心冒犯你,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金志良已经冲了过来,话说了一半,再次被徐正则不客气地打断,他对小张说:“你不会笨到需要我教你怎么去五楼索要经济补偿吧?”
“……”
五楼是万斯年的办公区,所有部门和办公室都在那里。宁夏在人事部办过入职,对五楼存有印象。
他把人炒了,反过来叫人家自己去索取辞退补偿金,这到底什么人啊……
金志良不死心,还要继续求情,小张反倒先行放弃了。他面红耳赤地拳头紧握,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唯唯诺诺地害怕什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表现在了脸上。
一言不发地向外走,他涨红着脸从其他人身前经过,接连有人低声不舍地唤他的名字。
金志良也喊了一声,但他始终不曾停步。
直到——
“站住。”是徐正则。
小张身形一顿。
所有人的心跳也都仿佛同时骤停了。
人都要走了,他还想说什么?
“被整治的滋味如何?”他抱臂一步步走向小张,最终,停在他背后一米开外。
搞什么?
把人辞退了,还要继续羞辱?
宁夏觉得这家伙的品行恶劣得有些遭人厌了。
小张没有转身,宽大的厨师制服掩盖住他背部的剧烈起伏,可即便如此,他心底有多羞愤,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徐正则太过分了!
就在众人纷纷义愤填膺的时候,他告诫性地再次开口:“张德生,这才是真正的整人,明白了么?”
“……”
什么意思?
好像……哪里不对?
心思活络的人都开始转着眼珠思考,小张更是错愕地扭头看向徐正则。
徐正则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语调不带起伏:“回去工作。”
呃?
众人愣住,有什么地方似乎想通了。
小张迷茫:“……”
“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么?”他说。
小张一惊:“不、不用。”
众:“……”
小张返回岗位,短短的一截距离,有人全程关注他,也有人紧紧盯着徐正则冷傲的背影。
宁夏属于后者。
临近两点,来上b班的人陆陆续续围在门外不敢进来,门中央的小玻璃窗挤着一双双忐忑的眼睛。
徐正则冷眼睇视过去,“你们也需要我八抬大轿请?”
一句话出来,门当即被推开,一个接一个灰溜溜地低头走了进来。
“都给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又一声令下,各归各位。
他随之转身——
“知道么,我不生气,你们不配让我生气。”他冷冽的目光似一把刀片从众人怔怔的脸上削过,“我的确不是你们的老大,和我平辈,你们也配?”
“……”众人百感交集。
而他,撂下狠话后,直接去了他的工作间。
留下一票人面面相觑。
他最后的那一记眼神让宁夏心存疑虑地揪起了眉,他好像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反应了一会,她才不太确定地意识到,那眼神里聚集的意味是不满和警告,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别都愣着,下班的赶紧下班,干活的都快干活。”金志良眉宇间乌云密布,提不起半点精神,灰败的声音有气无力。
徐思齐也心不在焉,宁夏拍拍他,“他们都走了,你要留下加班?”
他滞了一秒,“……才不要!”说完,迅速收拾完残局,用了不到三分钟人就走掉了。
宁夏身旁空荡荡,突然有点不适应。
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午后,她想。
她不清楚徐正则后来是什么时候离开西饼房的,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半,她唯一清楚的一件事是,大家被他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消减的工作热情始终未能回升。
平日里有良哥在旁尽心督导,可眼下,良哥心已经寒透了。
十点半,宁夏打扫干净徐正则的工作间,脱去制服,把背包从柜子里拿出来。
想了想,她边走边把手伸进包里摸出手机。这个举动挺傻的,她气自己竟然隐隐地怀揣了不该有的想法。
她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按了锁屏键。
一条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
不是他,是卢晓。
咬紧下嘴唇的牙齿就这么松开了。
【你和阿觉究竟什么关系?他刚才来电问我西饼房的排班表。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接收时间是中午一点半。
宁夏的心里,忽然就没了声音。
走出电梯,她靠在电梯口静默地站了一会。随后从负一层上来的人见到她,都纳闷:“小夏,怎么还不走啊?”
她笑笑:“哦,就走了。”
“那我们先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
三个男人一齐大笑:“我们小心什么,小心的应该是你。”其中一个提建议,“明天你和良哥说说,让他以后别给你排b班了,这么晚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碰巧,良哥从另一部电梯里走了出来。听见话音,微微扬眉,“不给她排b班,她起得来?”
三人不解,宁夏不好意思:“良哥是说过都给我排a班和c班的,是我拜托他千万别排a班,尽量多排b班,少排c班。呃……”在他们的注视下,她越说越羞窘,“我想早上多睡会。”
三人了解了,又笑了起来。
金志良心里也在笑,他嘴上问:“你靠这儿等人?”
“……不是。”宁夏尴尬,“良哥,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金志良没再问,明明好心叮嘱,却又是嫌她麻烦的眼神,“自己注意安全。”
“嗯。”她笑着向四人挥手,“拜拜。”
她又继续站了一会,电梯开开合合,不时有人从她面前经过。
虽然是员工电梯间,但它的光线依然很充足。宁夏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的,一动不动,就像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不知死活地倾斜了。
要出去么?
他真的在外面等着她么?
她出去了,他打算和她说什么呢?
……
无数个问题在她烦躁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她已经快被矛盾的自己折磨疯了。
***
叶昭觉靠在他的沃尔沃车旁。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坐在车里的。
卢晓将西饼房的排班表发给他,在明知下班时间是十点半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八点来这里等。并且,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提前了半小时。
三个钟头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坐在车里想了很多。
静静抽完一支烟,手又一次摸向烟盒时,考虑到再抽下去宁夏来之前烟味会散不开,忍住了。
再度对一个人动心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是像现在这样,舍弃自己的时间配合她的敷衍,在等待的过程中忍不住想念她,忍不住担心待会见面后又会迎接另一个敷衍自己的谎言……
女孩子太古灵精怪,真令人头痛。
宁夏走出员工出入口,行至路灯下。
相隔不远的另一盏路灯下,那抹熟悉的深蓝色靠在熟悉的黑色沃尔沃车旁。
他的视线一直关注着这边,看见她,他没有走过来,仅仅是保持手抄裤兜的姿势,站直,转身面向她。
暖橘的灯光映入他深邃的眼眸,柔和而明亮。只是递过来一道目光,却如同射出了一条直线,牵引她过去。
好有魔力的一个人……
宁夏走向他,心里有种感觉,像是走向了一片未知的深海。
好的,她已走到了他的跟前,她此刻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海面还算平静,亦如她的心。
“等我多久了?”最好别骗她。
叶昭觉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嗓音在突然驶过的车笛下有种被处理过的虚化感,轻轻穿过耳膜,在她体内蜿蜒而下,缓缓落在她的心间,犹如一粒石子砸下一圈扩散的涟漪。
“你没和我说实话,不过我还是提前来了。”门拉开的一刹那,他笑着扭回头看她,“可不可以当做负荆请罪?”
宁夏觉得,自己已经踏进了浅水区。
她别开眼,垂眸呵呵笑:“瞧你说的,你对我能有什么罪过。”
她坐进车里,低头摸索安全带,身体自然而然地倾侧向门边。
而他站在车外,在此刻忽然弓身靠近,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离她近极了,她只要稍稍一抬眸就能对上他幽深的眼波。
“我来,就是想和你谈谈我的罪过。”
手已摸到右边的吊带,宁夏指甲掐陷进去,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
完了,她走进深水区了,也许下一秒翻滚的海浪就会将她淹没。
“我听力很好,不用离我这么近。”她笑笑,强自镇定地抓起吊带扣紧,脸转向另一边,远离。
他很好说话地从车里退了出去,一手扶车门,一手搭车身,宁夏听见他温情又无奈的声音:“我不怕你听不见,我怕你假装听不见。”
眸光裹着热度,笼在她的身上,狭窄的驾驶室里瞬间升温。
一个浪头就这么打过来了,直冲头顶。
6
宁夏木木地坐在车里,她看见窗外的后视镜里,街边缤纷溢彩的光影在自己的脸上流动变幻,车厢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她觉得尴尬,不是两厢沉默的那种尴尬,而是某种热烈的空气因子所带来的心神不宁。
“饿不饿,想不想吃夜宵?”他口吻自然,专心开车的间或偏眸看她,只一眼,很快收回。
宁夏默了默:“……我在减肥。”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狠狠捶自己一拳,为什么要说在减肥,直接说不饿不就好了……
借口如此蹩脚,她懊恼地垂下眼睛,抑郁寡欢。
叶昭觉似笑非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轻瞥来的那一眼意思明摆了是“你哪里胖”。
宁夏想说减肥是女人一生的事业,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直接步入正题。
她被自己心烦意乱的情绪逼急了,开门见山:“你说你来向我交代罪过,你有什么罪?”
她的语气干巴巴,倒是不装了,透着股壮士出征的大义凛然。
可这时叶昭觉却沉默了。
宁夏眼睛瞪过去:“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骗子!
她早该知道有备而来的人所说的话根本听不得……
她想笑自己天真,可又笑不出来。
而她没注意,叶昭觉在这一刻工夫里寻找到路边的一处停车位,把车熄了火。
他拔下车钥匙,看着她,说:“想不想下去走走?”
宁夏一怔,抬头张望。
车停在树池内侧的自行车道里手,视线越过人行道,穿过小树林,隐约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湖水,湖对岸是一座高台,台上矗立着南湘的著名景点寿岂塔。
这里是寿岂公园。
宁夏狐疑地转回头,“很晚了你知不知道?”
叶昭觉说:“知道,我等了你一晚。”
宁夏:“……”
她可以肯定,他绝对是故意强调出来的,尽管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随性。
宁夏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眼眸清亮亮的,“小夏,我只会比你忙。”
宁夏再一次:“……”
简简单单的一句,不仅轻轻松松驳回她的理由,而且还隐晦地重新强调了一遍——他很忙,但他等了她一晚。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己——
【说话的确是一门艺术,可惜你学的似乎还不过关。】
……这么说来,他还真是艺术水平过硬呢。
宁夏想,她是不是应该给他鼓个掌?
最后,她还是和他一起下了车。
暑气早已消退,早秋的夜风凉丝丝的,吹在脸上格外舒爽。
叶昭觉找到一个下坡的入口,半腰高的的灌木之间有一条弯曲的石阶,他一只脚迈下第一个台阶,向她伸出手,“把手给我,有点黑。”
宁夏眼神呆滞:“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寻找正常的出入口?”
他扬起眉角:“有路在这里,怎么不正常?”
宁夏抿唇,定定地看着他:“黑,而且陡。”
他张开的右手臂抬高了些,微勾唇:“有我在,不用怕。”
“……”喂!
已过夜里十一点,周围一片寂静,马路外过往的车鸣偶尔一闪而过,像驰骋在空荡的草原。
路过行人三两只,也都是青春活力的年轻人。他们好奇地瞅一眼宁夏和叶昭觉,一个一身正装,伸手相邀;一个休闲装扮,无声对望。
好怪异的组合。
更怪异的是,都十一点多了,他们不回家,是打算进入公园里面么?
一瞬间,三人同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男方邀请打野-战,女方正扭捏犹豫。嗯,原来如此。
宁夏听见从背后走过的三个男人突然发出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其恐怖程度堪比恐怖片里乍响的门铃。
遇到地痞流氓了?
她神经紧绷地等三人走远,又不放心地扭头望一眼,其中一个也恰在这时回头来看她,眼神诡异,把宁夏吓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拉起叶昭觉冲下石阶,“快走。”
两边是黄土坡,从人行道通往公园小径的这段路的确如她之前所见到的那样,坡度较陡。
坡上无灯,又是背光而行,宁夏的注意力全用在看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完全忽视了左手还牵着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并且,还是她自己主动的。
叶昭觉默不作声,任由她拉着自己。
女孩子的手冰凉柔软,紧紧地扯着他。
风轻轻落在树梢,连坡上的白桦树也闭上眼睛不说话,天空一颗最亮的星悄然无声地落在他的心梢。
他嘴角弯起,心情愉悦。
一口气到了陡坡中央,宁夏停下来,身体侧着向后仰,视线越过他向坡顶望。没人追来,虚惊一场。
她缓缓松了口气,这时才察觉到眼下情况早已脱离正常轨道。
叶昭觉站在上一个台阶,神情笼在阴暗里,沉静的眼眸竟比潜伏在雪地里的狼还要幽亮。
囧,她把他比作了狼……
而这只狼此时嘴角是上翘的。
宁夏反应了一会,才留意到自己手里还抓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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