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麻木了,他只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怀着对母亲深深的念想不息。
眼泪汩汩地流淌湿了衣衫,我咬着唇恨不得扑上去将康托比碎尸万段,踹在腰和背上的脚已经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疼痛,胸腔里只有愤怒,滚烫的鲜血在血管里流淌要突破身体。忽然我就挣脱了几个娃娃兵的控制,奋起冲向了那群犹在玩耍嬉戏的人群,坎拉的头颅正向灶台处飞过来。
瞬间我飞身而起用双手接住了那颗可怜孤伶的头颅,然后沉重地摔倒在僵硬的草地上,那些被砍伐过的小灌木的树枝戳进皮肉,我吐出一口血挣扎起来,身体的疼痛完全不能掩饰心里的神伤。我像抱着珍宝一样抱着坎拉的头颅,这颗头颅此刻满是灰尘,头发上沾着杂草和泥土,他的脸被踢破了好几块皮,他的眼眸依旧睁着,没有惊恐。他只是嘟着干裂的嘴唇,满是委屈。我用衣袖擦净他脸上的灰尘,清理掉杂草和泥土,抱起这颗头颅走到他的尸身前,他身体的血已经流干。
几个娃娃兵要抓住我,但是被康托比阻止,他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姿态。
我将坎拉的头颅放到他切断的脖颈处对齐,伸手摸向口袋,线卷还在里面,我摸了出来抽出线穿进针孔。“坎拉,现在我要缝好你的身体。”我蹲下身体,先从将断开的血管缝合,还有气管食管,然后是筋膜肌肉皮肤,就像做手术那样认真,不敢马虎。
营地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余灶里棕榈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和针穿透皮肤的细微嘶声。
“诺。”营地里突然响起乔治的声音,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他和几名英国军人冲了出来,但很快地他们就被森冷的枪口逼住。“诺,诺……”
我没有抬头去答应他,继续缝合坎拉的身体,直到我将坎拉的身体和头颅完整地连接起来。我擦去他脖子上凝固的血渍,俯下身体吻上他冰凉的额头,道:“坎拉,愿你的魂魄能回到你的故乡和你的母亲重逢。”
说不出的内疚和后悔,如果不是我硬要塞给坎拉一颗糖,或者拉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许现在坎拉仍平平安安地活着,抱着那根骨头怀念他的母亲。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念咒语想要杀死我。”康托比挥起鞭子抽了下来。
康托比那个愚蠢的家伙,他一直都不相信植物能治病,所以认为我是用巫术治好戴利的霍乱。我气愤地拽住他的鞭子扔了出去,大声道:“康托比,你是不是想要知道我说什么,好,我大声地说给你听,你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
从来没有这么愤怒,也从来没有这么悲怆,我强烈憎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国家,憎恨那种手刃同胞的欢愉和麻木,憎恨因贫穷和战争而变得愚蠢和泯灭良知。我大声地渲泻心里的那些悲愤和哀怨,让它们肆意地穿透空气,穿透这丛林,穿透耳膜。
带我归去,母亲
寄予还在浴血的娃娃兵
母亲早已失散,
不知了去向,
或许早已是阴阳相隔。
亲人又在饥饿战火中慢慢逝去,
总想抓住些什么,
却又是那样的无助。
任凭我无力的哀喉,
唤不回你一次回眸。
多少次在梦中见到你,
你告诉我要勇敢的活,
我流着泪学会了坚强。
无数的夜晚,
伴着眼泪入眠,
醒来时却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
手中的钢枪,
承载了太多的伤感。
带血的刺刀,
凝固的血迹,
任其风干。
雨林中的我,
一次次浴血的冲杀,
却是带着悲伤。
早已经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肉体的伤痛难掩我的神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倒下,
去见天国的亲人。
点燃一支烟,
提前的香烛,
为我的祭奠,
愿意就这样随风而逝。
只是一个战士,
却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
年幼的身体,
锈蚀的心,
我已经麻木未来生活的奢想。
孤独的我,
请带我离开这痛苦的尘世吧!
亲爱的母亲,
我将紧紧跟随。
人世间我已不再留恋,
只希冀你片刻的温存,
重归你温暖的怀抱。
我大声地念着,康托比却变了脸色,他再次挥出鞭子吼道:“你在念些什么,你这个巫女,不许你念,快给我闭嘴。”我紧紧地抓住那根鞭子,直把手心里勒出一条条血痕火辣辣地疼。
鞭子被从手里抽了出去,如漫天的雨般再次落在肩头、胸口、双腿,以及脸上。我大声地念着,将每句话用英语准确地发音,我知道康托比如此生气就是因为听清了我念的诗。汗水和血水在眼里弥漫,我就快要什么也看不清,迷朦中有人扑到了我的身上,将我的身体整个地覆盖,那些像被毒蛇噬咬的鞭打陡然间停止。
“诺。”耳边是乔治低低的呼唤。
我瞪大了眼睛,面前乔治微笑地看着我,康托比的鞭子都挥落在他的身体上。瞬间我就被感动了,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执固地念着那首诗。
我看见站在人群后面被枪口逼住的肃目的罗福少校,还有塞拉利昂的穆拉向导。
“穆拉,把我念的诗翻译成曼迪语,念给这些孩子听。”我相信有母亲的召唤,这些被毒品和酒精麻醉的孩子会觉醒,他们会想起他们曾经的家乡和亲人。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忘记,母亲一直藏在他们的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幽咽的风中有我朗朗的声音,穆拉痛苦地佝偻着身躯将我念出的每一句话都翻译成曼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