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着箩筐的砂石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瞬时,眼前掠过乔治矫健的身影,恰如一阵疾风般他迅速地冲了过去,然后整个身体飞起将那小男孩扑进河塘水中,紧接乔治的身体也没入浑浊的河水。
那木棉树的树干笔直地砸进了水中,水花飞溅,但并没有沉下去,浮在河塘上。我提心吊胆地也冲到岸边,河塘里的水晕仍向四周扩散。
“乔治。”我大声地喊道。
忽然河塘里又冒起一大片水花,只觉眼前一花乔治便抱着那小男孩露出了水面,他将那小男孩抱到河岸。那孩子也只是喝了几口污浊的泥水,上岸后吐了几口水便没事了。不过由于受到一场惊吓,他的神情显得特别地呆滞,一直站在河岸上不动,任我和他说话也是闻所未闻。
“求利,你怎么这不小心,要是出事我还得赔给你医药费,你是想我破产吗。”刀疤脸冲过来劈头盖脸大声呵斥,他不断地挥着手臂道:“还呆着干嘛,快去干活,别想我白养你。”
他目光茫然地又走向河塘,尤丽迪丝突然抢上前去拽住他瘦弱的手臂,转向我道:“诺,乔治,我们带他走好不好,不然他会死在这里。”说着,她就泪流满面。
我没有做声,我们能带求利去哪里呢,所谓长贫难顾,求利还有他的父母家人要照顾。
“诺。”尤丽迪丝哭得很伤心,她看着我道:“我知道自己已经是你们的麻烦,我也不敢期望。诺,乔治,如果你们怕麻烦,我可以离开,但是请你们带上求利。”
我瞅着尤丽迪丝,这姑娘当初无论如何都要跟随我们,现在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而轻易要离开。我走到那男孩的身边,半蹲下身体道:“求利,你带我们去你家里,我可以给你父亲看病。”这个孩子我们不可能带走他,他还有亲人。
求利惊喜地瞧着我,但半晌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道:“可我没有钱。”
“不要钱,免费的。”我笑着揉他的小脑袋瓜子。
顿时他高兴起来,一旁的刀疤脸非常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培养一个淘钻石的工人也需要花费时间。我让他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仔细地问他,才知道这求利居然也是百列村的人。
这让我非常惊喜,有了求利的带路我们就很容易到达百列村。路上求利告诉我,他的父亲毛里姆已经卧床一个多月,因为没有钱也没敢去看医生,家里母亲要照顾年幼的弟妹,能够赚钱就只有十二岁的求利。而且这份在刀疤脸的钻石矿工作还是同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介绍,求利的愿望是赚到钱治好父亲的病,那时他和父亲一起工作把家过好起来。
往丛林里去,一路看到的都是被连根铲起的高大树木,一棵棵横在红色的砂石路上仿佛衰弱老人枯朽的身躯。求利说当地人为了淘到钻石,便盲目地在丛林里挖掘,他们将挖出的砂石运到河边去淘以期待发现钻石。果然在路上我又发现几个小型钻石矿,但我再没靠近。
天将黑的时候才到百列村,村口的地方有条几米宽的小河,河面上用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约胳膊粗的木棍绑成一个简易的桥,求利大约由于年纪小体重轻,他很轻松地就跑过桥去。但等我刚踏上那座危桥,桥上的一根木棍便“哑”的一声折断掉到水中。
反正河水不深,我索性走下坡去趟河水,这总比待会桥断了整个人掉到河里要好。乔治和尤丽迪丝也跟在我的后面下坡,推着自行车趟进河水。
过了河就是百列村,求利迫不及待地带着我们赶到他家,我边走边留神地打量村中的房屋,无一例外的用棕榈叶和树枝混着泥巴搭建的简陋茅屋。想着哪一间屋会是穆罕默德口中的家时,求利却告诉我们他的家到了。
“求利,你怎么回来了,他们是……”门口出来一位坦胸露乳的黑人妇女,她将求利拽到身后满脸戒备地望着我们。
看样子这妇女应该是求利的妈妈,我正准备上前打招呼,求利已经高兴地道:“妈妈,他们是医生,来给爸爸治病的。”
“是吗?那太好了。”那妇女立即欢喜起来。
“你好,我叫秦一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乔治和尤丽迪丝。”我脸上堆着笑去和她握手,乔治和尤丽迪丝也忙做自我介绍。
求利非常着急地拉我进屋,看样子他迫切地需要我给他的父亲毛里姆看病。进屋就瞧见靠墙的竹躺椅上歪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他瞧见我们进来只略略地抬了眼皮便又闭上。
“这是我爸爸。”
我点着头,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观察毛里姆,可惜黝黑的皮肤无法让我辨认出他的面色,只是从体形上看来毛里姆十分消瘦,而且倦怠无力。
“毛里姆,我是中国来的医生,你能和我说说你的情况吗?”我和颜悦色地道。
睡在躺椅上的毛里姆再次睁开眼睛,他瞟着我,又看我身后的乔治和尤丽迪丝,最后才把眼神又投回我的面上。“就是…就是感觉没有力气,很累不想动,也不想吃。”
我哦了一声,从行李包中翻出手电筒检查毛里姆的瞳孔发现有些散大,嘱他张嘴吐出舌头,舌体红绛,苔白厚。在握过毛里姆的手发现手心有些热,去摸他的额头稍微发烫,遂道:“这样持续多长时间了?你还感觉有哪些不舒服,都可以对我说的,越详细越好。”
“两个多月了。”说着他大声咳嗽起来,只听他喉咙里咕噜一阵作响,他探起身向着地面猛地吐出一口痰来。
我赶紧用手电筒照地上的痰,便见白色痰中混着几缕细小的血丝,不由心里一凛忙道:“毛里姆,你咳嗽多长时间?像这样痰中带血有多长时间?”
“咳嗽快两月,痰中带血是两个星期前开始。”毛里姆有气无力地道。
我有些明白了,抓过毛里姆的手腕把脉,果然脉多细数,惟怕误诊我又凝神细细地把了一次脉,其实结合毛里姆现在的症状和脉象已完全可以做出诊断。“毛里姆,你是否感觉白天身体发热,夜间身体会出汗?”
“是的。医生,我的病严重吗?”
这个病曾在19世纪之前几乎是不治之症,虽然从20世纪以来,多种有效抗生素和预防药物的产生使这种病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减少,但据载目前全球每天仍有5000人死于此病。
“秦医生,我爸爸得的是什么病。”
“是肺结核。”我很沉重。
果然在场的人都似乎慌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严肃的语气吓到众人,忙又道:“毛里姆的肺结核还是早期,毕竟他还没有大量咯血,治起来会相对容易些。”
在塞拉利昂诊断疾病总是不太难,难的是治病所需要的药物,在这个战乱和贫穷的国家里,各种药品奇缺,治疗肺结核所需的异烟肼、利福平、吡嗪酰胺、链霉素和乙胺丁醇,有时即便有钱也无法买得到。
“塞娜。”从屋外进来一名高挑的黑人女子,我望过去,只见那女子手上提着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放着为数不多的几个鸡蛋,她看见我们不免有些迟疑,但仍是道:“塞娜,这是我家里母鸡下的几个蛋,拿来给毛里姆补身体。”
“谢谢,伊贝莎。”求利的母亲感激地接过她手中的篮子。
我顿时愣住,这个女子就是伊贝莎,就是穆罕默德最深爱的妻子。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她相见,我下意识地盯住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想叫住她,可我不敢,那样的话我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