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B

踩上手机，光影旋转的屏幕当舞台，两翅张开，黄黄绿绿，小嘴大张，唧唧啾啾开始飙歌。倪裳见状，也去取了她的单反，拍照，录像，艳羡不已：“哎，大自然才是设计师，独一份的，你看小青一身撞色，花花绿绿，美呆了。老哥，我也照着裁一条裙好伐？”蒲宁：“好，咱俩村姑配农夫，一起锄大D。”

    手机给抢占，一时半会拿不回来的，便独自上楼。蒲逸又进城了，床褥齐齐整整，自己网购了一堆物品要带出去的，码在书架边上，屋里井井有条，蒲宁心下甚慰。幼时经蒲时修严加调教，蒲宁看不得一点零乱，故而也自小这么训练蒲逸。男孩子该有的叛逆期，蒲逸身上并不明显，从不顶撞，只是话少了，这点又跟蒲宁神似。

    再上画室，翻翻近期画作，欧洲游沿路绘本，行货，自觉无甚出彩处，敷衍孟仲季还是可以的，不行就二一添作五折算。西西弗酒庄那些，等灵光附体再动手，不然下笔滞涩，木呆呆的自己看着都烦。这些完工，嗯，明年的货都备齐了。

    归他管的还有一摊，备课，新旧两门。创意写作有老课件，这个不慌。视觉表达翻了教材，编得实在不咋的，观念还停留在上世纪，案例也是老掉牙的古董，编撰者显然没有实操经验，做了文抄公而已。蒲宁回到书房，开始翻箱倒柜。

    当年留存的广告设计书籍全彩印，贼沉，死厚，基本都搁在天河旧屋，倒是翻出一摞摞光盘，自家操盘的案例，逐张翻看怕要累死牛了。还有MO，三寸盘，石器时代的存储神器，如今想看也没门。柜子底下几沓打印文稿，打开，一股呛鼻霉味，蒲宁点了烟，驱味，一头扎进故纸堆。

    策划书，平面文案，影视广告，输出彩打稿……故纸堆中浮动着一张年轻的脸，两相对眼，恍若隔世。那是十几二十年前，暗无天日的时光，挥霍才情的时光。

    【保健品浓缩脚本：固本培元】野外，老者在晨练，在晚操，舞剑，耍太极，垂钓入定，挥杆高尔夫，啪——球直飞而来，镜头闪退，拉开，各场景是在口服液瓶盖上，犹如时间图景中的时间之桩。

    【功能饮料：提神益气】世界杯赛场，双方鏖战正酣，杀声震天。嘭——惊天倒挂，球进了，场内沸腾，场外也一阵嘶吼。镜头拉开，比赛是在屏幕上，小小的手提电脑前，几个手持饮料的白领欢呼雀跃。再拉开，空空的球场看台，就他们几个头挤头围坐着，对着小小的屏幕过现场干瘾。字幕，加铿锵有力的旁白：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低度甜酒】嘈杂的场景，烟雾腾腾，几只红番茄，滴溜溜东倒西歪。字幕无声敲出：“喝酒，一定要喝成这样？”红番茄充塞画面，干杯声不绝。字幕：“或这样？”一条酱紫茄子，软摊在地。字幕继续：“其实感情有许多表达，比如适当的距离——”两只微红苹果，叮一声，碰一碰又分开了。字幕：“和真情淡淡的流露。”喧嚣止息，屏幕两端，一男一女的手举起甜酒，遥相致意。字幕：“此刻淡淡品味。”标板，音乐。

    【药物牙膏】草原，鬃发纷飞的狮子一声嘶吼，字幕加旁白：“牙疼？”丛林，大猩猩掩口胡卢而笑，字幕加旁白：“怕酸？”夜，水草丛，牛蛙鼓起腮帮子嗡鸣，字幕加旁白：“发炎？”晨曦初现，青葱树林，啄木声破空而来；循声推进，飒飒掠过枝叶，高高的树干，啄木鸟在啄食，旁白：“药物牙膏，提取草本精华，内含中药护齿素，精心护理你的牙齿。”镜头拉远，一片广袤森林，化成朦胧绿意融入外盒，啄木鸟跟随而至，长长的嘴喙啄击着盒子。标板，加旁白：“你的牙齿卫士。”轻快的音符划过琴键。

    ……一沓沓的影视广告脚本，亲手操刀，直接用摄影图片做成分镜头，提案，却鲜有出街，冷藏于抽屉，谋杀了N多脑细胞。那时的蒲宁，亢奋得很，对着小小的客户推销他大大的观念。譬如，前面家庭讲座说到的，“生活就是大事业”，当年跟一家家电集团一拍即合，全案落地启动，未几无疾而终，令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时的蒲宁，是打不死的小强，一边厢，在网上用《广告魔鬼词典》吐槽疗伤：“广告人：歌唱财富的穷人；策略：骑上没鞍的马，只好抓住鬃毛；创意：用一肚子坏水来洗一棵白菜……”一边厢，借公司招聘广告聊发少年狂，一肚子坏水诓新丁入坑——

    【广告是这个时代送给知识分子的大红包】

    我是这么认为的。

    让时光机把孔子带到21世纪，肯定会有海尔、秦池、孔府家这样的豪客老乡给他买单。把《论语》的每个句子稍稍收掇一下，就能成为无数的广告佳句以资变现。再重点包装一下子路、子皙、子有、子华这膝前四子，成新F4组合，劲舞劲歌：“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上央视一套打榜。

    屈原再不济也会被江中制药、沙市日化抢着聘用，最后的结果成了汨罗水上世界的CEO，自有别人为他骚赋。只是我们就没有粽子吃了。

    李太白天纵奇才，天生广告大师料子。疏狂的他，不会满足于长虹、太极的独家买断，照样云游四海客座天下，顾问头衔满天飞，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总送的钱。

    如果他们真回来了，我们的吃饭家伙都会给砸了。幸甚！

    开动别人的资本机器，为自己的观念与梦想鸣锣开道，别人买单你过瘾，天底下没有比这行当更划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