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来的士兵大多已经在前几轮的战斗中消耗了很多体力,人数也有限,万一青方军动手,很难说顶不顶得住,真靠得住的还得是有马家新派上来的人,他得尽量拖到这些人上来才行。
两边隔空喊话玩得不亦乐乎,眼看对方越来越多人顶着箭雨翻过土墙,渐渐地形成了足有二百余人的队伍,有马家的有马瓜也终于进入了山路——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有马晴纯的队伍,青方隆雅也等不到肉眼确认的时候了。
“伯耆守,尔可知晓尔等最大的错误是什么?”青方隆雅突然神神道道地用洛音开始讲话。
“什么?”后藤纯明虽然是个土老巴子,但他爹还是有点文化的,所以也不至于一点都听不懂。至于更没文化的农兵,那就全然像是在听天书了。
青方隆雅本来以为这种时候讲洛音会更有氛围,结果忽然发现对面似乎压根听不懂,一时就显得非常尴尬,有些下不来台。但是这个战术要是听讲的听不懂就没有作用了,没有办法还是换回西肥前的方言继续说。
“你所行诸多不义,自然罪孽深重。”他顿了一顿,陡然提高音量,
“但是!”
“你最大的错误,是本家匡扶正义,荡清世间污浊之事时,阻碍本家的脚步!”
青方隆雅拍了两下腰间的刀柄,藤吉很识时务地把那面“天军行阵”旗高高地举在大将的身侧。
“我等乃是天军,吾之意志既乃天命!与天军同行,或者被我碾碎!”
“……”后藤纯明一时间看傻了,这是玩的哪一出?若是他能在后世海对岸的网上冲冲浪,现在肯定会发一个流汗黄豆,再来一句“差不多得了,哈批。”
青方隆雅话音未落,就举起一个小铃铛,轻轻摇动起来。
后面的僧侣则撞起钟,一齐念起超度的经文,寥寥几十人的队伍此刻发出的声响却随风飘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认真聆听吧,这晚钟已然昭示汝等之名!”
残阳如血,风却止息。有马军也好,青方军也罢,各自都停下动作,一切的目光都聚焦在青方隆雅的身上。
后藤纯明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轰!”
“轰!轰!”
身后爆发的轰鸣甚至盖过了僧侣们诵经的声音。无数大小石块在山上迸发飞上天空,把山间的夕阳撕成斑驳的乱影。
下雨了。
这个年代没有高空坠物,但不妨碍被爆炸送上天的石块把动能转化为势能之后完成它们工作——掉下来。
一顶安全帽或许能帮助你度过一次生产事故,但武士们的兜在设计的时候可从来没考虑过应对以二三十米每秒速度落下的石块。一顶由工匠手工精心制作而成的头盔,或许能让一个幸运儿的脑袋免受洗礼,亦或是与其血肉和武家的荣耀一起被砸进地里,不再分离。
在飞降的石雨之中,生存似乎变成了简单的概率学问题,而其下的大多数人却永远的成为了分母。
在前出阵地的有马军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对阵的事实,无一例外地,回头看向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隘口。
“权、权现发怒了!”紧随着哀嚎而来的,是不知谁吓破了胆的,支零破碎的话语。
“权现发怒了!权现发怒了!”这句话如瘟疫般在士兵之中蔓延,士兵们舍下武器,放弃阵地,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惊恐争先恐后地逃窜,全然不顾他们一日的努力就此东流的事实。
后藤纯明等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约束部队,被裹挟着一并向后退去。回去的路竟连来时需要翻墙的时候都不如,暗红的血水沿着缓坡流淌,温热而静谧的尸体,冰冷的石块与试图抓住每一个能动的人的哀嚎着的残躯——同乡的友人,邻村的地主,为了挣水干过架的混蛋……他们或许熟识或许陌生的人们眼下不过是逃出生天的道路上一重又一重的阻碍。
死亡是挡不住求生的欲望的,尤其是死的并非他自己的时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形式并不重要,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活着,活着……
有马家的本队只有一小部分进入了那片血腥之地,谨慎的有马晴纯自然不在其中。但他已经完全清楚,无论自己还能收拢多少人,也已经完全不可能继续作战了,如此恐怖的景象已经完全摧毁了部众的作战意志。他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当务之急是撤离这里……
“轰!”
“轰!”
身后的另外两个方向,刚刚才听过的声响又在山谷间炸响。没过多久,就有零散的兵马从山间奔出。有马晴纯的老脸先是唰地变白,接着又凝成了猪肝色。
“修理!修理!祸事了!祸事了!”本队的谷川弹正左卫门一看事坏了,牵着主公大人的缰绳就要开溜,至少要把主公安全送回去。
有马晴纯虽然已是一甲子的老大人,身体还是倍儿棒的,很快就缓过来,大喊“有马队!撤退!”
得了令的本队跟着马上就脚底抹油起来。只是西乡纯久动作更快,仗着自己后诘的位置优势,殿军变先锋,队伍齐备地就往回家方向跑去。
波佐见虽然是个内部有点空间的小盆地,但出入的路径却不甚宽广,几支队伍撞在一起反而堵塞了。
就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有田方向已经有青方军冲了出来,四处捕杀有马军的士兵。三河内这边,就在三位难兄难弟刚刚逃到第四堵墙的时候,不知是因为逃跑的人太多震动了地面还是什么原因,北侧陡峭的岩壁忽然发出两声不妙的低沉声响,接着毫不留反应余地地,就沿着青方军挖坑的一线发生了坍塌。
起初,哀嚎的叫喊压过了山岩的声音,接着,山体滑坡的隆隆响声覆盖了人之声,最终一切都在土石之中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大难不死的三人仅以身免,笼罩在尘土之中,皆成了土黄的颜色。本来年纪也不小了的大村纯前看着眼前的景象,着了魔似的,忽然立住了,也不言语,也不动作,呆若木鸡,仿佛被这山峦摄走了魂魄。
“丹后守!丹后守!哎!”后藤纯明和多比良重纯急急地喊过几声,也没能唤回魂来,只好俩人把他左右胳膊一架,拖尸体似的逃命去。后藤纯明眼见有马本队几乎堵死了南下的道路,心中焦急万分,和多比良重纯俩人一商量,决定行个险着,置死地而后生。趁着北边的青方军还没有南下的档口,仨人向东横穿,向着后藤纯明熟门熟路的嬉野逃去了。
由于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山体滑坡,青方隆雅率领的半队人手冲出来的时候,有马军大部已经离开了,追着杀翻了跑在最后的些许个倒霉蛋,也不好再追,就只好先在川棚整顿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