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二章

    机场餐厅里, 艾伦与她相对而坐，始终是一副困惑的样子。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

    “你说了十几次了。”安娜丽塔说, 不断往披萨上浇辣椒汁, 直到面饼都完全通红，辛辣的气息直入鼻端。

    “而我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你几天前已经推掉演出了。”

    “我不想浪费机票。”

    “这不是个充分的理由。另外，你的行李是不是简单过头了？”

    “那我厌倦了马德里, 够不够充分？”她咬了一口披萨，漫不经心地说，“而且, 是你说我会喜欢澳洲的：与世隔绝数万年的大陆, 优美的自然, 古老的动物，安宁的环境，全球最洁净的空气——这一定对我的肺更好。至于行李，我只是嫌麻烦。”

    “但我觉得听起来很不对头。”

    “哪个部分？”

    “你厌倦了马德里那个部分。”

    “有什么不对？我已经在这呆了三年了。”

    “而我认为你会乐意再多呆三百年——只要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还在这。”

    她举着刀叉的手立刻一顿：“实际上，这是我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什么情况？”

    “我不想看到他。”

    艾伦讶异地一愣, 笑道：“为什么？他不是赏心悦目吗？”

    “是的。”她耸了耸肩, “但他不利于健康。”

    他戏谑地挑起眉：“那么，对你来说，我很有利于健康了？”

    “嗯……的确。”

    “我会当你在和我调情的, 安娜。”

    她笑了笑, 说：“你有更好的选择。”

    “我不这么想。”他唏嘘地一叹，“不过，我感觉最后去陪袋鼠玩的人, 依然只会有我一个。”

    她摇头：“我真的需要离开马德里。”

    “离开马德里，去悉尼……然后呢？你的计划是什么？”

    “等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恢复了，我会去佛罗伦萨确认一些东西。”

    “然后呢？”

    “不知道，要看结果。”

    “你未来的计划不再包括马德里了吗？”

    “我没这么说。”她又开始低头浇辣椒汁，“这要看我在佛罗伦萨得到了什么。如果结果好的话，我立刻就会回马德里，以后就算有人拿枪对着我的头，我也不会让他再摆脱我。”

    “如果结果不好呢？”

    她心中刺痛，不由自主地握拳，指节发白。

    平静下来以后，她说：“那么，又是澳洲。下一个目的地，塔斯马尼亚岛。如果它和我想象中一样好，我大概会和土著一起生活三年，顺便找找最后的袋狼……三年以后，身心健康，一切重来，充满希望。”

    “为什么正好是三年？”

    “我甚至可以精确到哪一天——2016年7月11日。”

    “那天有什么特殊？”

    “法国欧洲杯决赛。”她回答，“它会是全新的人生的开始……甚至可能是一个爱情故事的新开始。”

    艾伦自然十分不解，但也没多追问。“有时候，想搞懂你真的很不容易。”

    “有时候，连我也搞不懂。”

    “所以……他知道这回事吗？他同意这个主意？”

    “我想，不。”她心里五味陈杂，“如果他知道，我可怎么也来不了这里。”

    艾伦满脸惊讶：“他不舍得你，你却舍得他？”

    她沉默了一阵，面无表情地说：“他现在怎么想，没有什么意义。”

    “越来越难懂了。”艾伦纳闷地摇头，“简单的问题：他会跟来找你吗？”

    “为了我，从北半球追到南北球，来回坐至少两天以上的飞机，耽误训练，耽误比赛？我不这么认为……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搞不懂。”他又重复了一次，“你干嘛折磨自己？”

    “自找折磨？我又不是苦行僧。”她自嘲地笑道，“但不管我怎么躲避折磨，它也永远会自动来找我。我从来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他怔了怔，不觉一叹，似乎对她无法言说的苦痛感同身受。

    “不，你总会交好运的。而且——”他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悲伤在心中刻下的痕迹越深，所能容纳的欢乐也越多。”

    她强笑了一下：“谢谢……时间差不多了，我想。我们该走了。”

    ……

    与此同时，巴哈拉斯机场的候机楼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因为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出现了。不在vip通道，没有保镖，没有助理，没有陪同，没有墨镜，他就这样毫无防备、毫无距离地出现在了人群中。

    惊讶过后，人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顾不得奇怪c·罗纳尔多为什么会慌张地在机场大厅徘徊，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然后，逐渐有人上请求签名合影，乃至举着手机跟在他身边，形成了一支队伍。

    “可以，等会儿，等会儿。”克里斯蒂亚诺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抱歉，请让一下……”

    他后悔不经大脑直接冲动地进来找人了。

    尽管围着他的人大多礼貌地和他隔了一段距离，不至于让他寸步难行，但却不可避免地阻挡了多个角度的视线，他唯有踮起脚尖，眯起眼睛，费力地环顾四周，搜寻安娜丽塔的踪影。

    他刚准备打个电话给她，却又想起她的手机早就摔坏了，不禁懊恼地一甩手。见鬼，如果他早点替她买个新手机就好了……现在这边动静这么大，如果她在这的话，一定会注意到吧？不过这好像更糟……她有很大概率会直接躲起来，让他没法找到。

    克里斯蒂亚诺正急得跳脚时，突然有人趁乱抓住了他的臀部。

    “安娜？”他下意识地回头，那只黑手则立即缩了回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一阵恼怒，此时却也无瑕追究，没好气地瞪了所有人一眼，便转过身继续四处寻找。

    然而，那些人却离他贴得越来越近了，而且，也不知道是那个女人（或者男人）尝到了甜头，还是其他隐藏的色鬼有样学样，他的手臂、后背、腰臀几度遭到侵袭，既有出于猎奇的触碰，也有猥琐的抚摸，令他火冒三丈。可他没有时间耽搁。

    克里斯蒂亚诺拉长了脸，强忍发作的冲动，背手护住敏感的部位，加快了脚步。

    忽然间，他的大腿又被抱住了，阻挡他前进。

    “别碰我！”他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却见那是一个幼小的男孩，被他的吼声吓得浑身一抖，可怜兮兮地放开了他。

    “对不起。”小男孩弱弱地说。

    克里斯蒂亚诺赶紧蹲下来，柔声细语地道歉：“噢，不，我很抱歉……你是不是想要我的签名？”

    小男孩眼前一亮：“是的。”

    “没问题。”他微笑道，“你有笔吗？”

    小男孩向母亲求助，然后把本子和一支马克笔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快速留下签名，摸了摸男孩的脑袋，便立即起身。

    “谢谢你，罗纳尔多先生，他非常喜欢你。”男孩的母亲向他道谢。

    “不用客气。”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看到窗外一架又一架的飞机起飞，克里斯蒂亚诺越来越急，头冒冷汗，再也无法多想，顺着本能便开始发出呼唤。

    “安娜！”他环顾四周，接连呐喊，“安娜！”

    入目范围之内的所有人都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众人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并且，由于他这样高调的举动，忍不住来围观他，尾随他，跟拍他的人也更多了。

    而克里斯蒂亚诺根本顾不上旁人的反应，也不管是否会有效，一边到处徘徊，一边继续不断地大喊道：“安娜！！”

    突然，有个男人对他说：“这里太大了，你得喊得再响一点，她才听得到。这样吧，我们一起喊。”

    忽而有了帮手，克里斯蒂亚诺眨了眨眼，高兴地点头：“噢，是的，谢谢。”

    接着，他们便一前一后地喊道：“安娜！安娜！！！”

    见状，刚刚得到了他签名的小男孩似乎觉得有趣，也用稚嫩的声音发出呼唤：“安娜！”

    紧接着，小男孩又请求他的母亲加入其中。“我们要帮罗纳尔多一起喊。”她同意了。于是，四个人的喊声开始在机场大厅里回荡。

    “安娜！！”

    “安娜！！”

    “安娜！！”

    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安娜是谁，但他们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意义不明的活动吸引了，因此，他们接连加入了进来。

    很快，十几个人开始一致地发出呼喊。

    “安娜！！！安娜！！！”

    原本只是坐在座位上偷偷拍照、旁观的人，乃至原本正在排队办理手续的人，也情不自禁地逐一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使队伍渐渐壮大。尽管中途也时不时会有人退出，但新成员的补充速度却要更快。

    于是，马德里巴哈拉斯机场出现了一支由罗纳尔多带头的壮观大队。

    “安娜娜娜娜！！！”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人忍不住提了个问题：“谁是安娜？为什么你在找她？”

    “这关乎我的终生幸福。”克里斯蒂亚诺随口回了一句，“安娜！！！”

    “安娜！！”

    节奏一恢复，就没有人再关注无关的细节了，继续专注于呼喊。

    “安娜娜娜娜娜！！！”

    不过，这支搜索队的声势虽然越来越浩大，却始终没有什么收获，因此，又有聪明的人及时想到了关键。

    “我们得知道安娜长什么样子。”那个人说，“然后我们才能找到她。”

    其他人纷纷予以附和。

    “啊，是的，是的。”克里斯蒂亚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赶紧取出手机，翻出他前两天在她吃早餐时抓拍的照片，展示给众人。

    人太多，屏幕却太小，于是克里斯蒂亚诺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又描述道：“她很瘦，皮肤很白，大概五尺四寸高，褐色眼睛，深黑色头发。她非常美，但看上去总是很忧郁。还有，她今天穿了毛茸茸的黑色大衣和一双耐克运动鞋。”

    了解了目标的外貌特征以后，队伍重新有序地组织了起来，搜索扫荡的范围持续扩大，“安娜”也不间断地响彻了整个机场，工作人员的注意力也无被这见所未见的景象吸引，堪堪维持效率不受干扰。

    ……

    “安娜！！！”

    办完了登记手续，她正准备要去过安检，就愣在了原地。

    “不是吧？”

    艾伦也愣了一会儿，然后失笑道：“太厉害了。”

    “不……安娜有很多。”她不确定地说，“他们不一定在叫我。”

    但下一秒，她再次呆住。

    那如雷的嘈杂大喊中，有克里斯蒂亚诺的参与。

    接着，安娜丽塔就见证了做梦也无法想象的怪事。

    潮涌一般的人们以震天的响声重复着她的名字，男女老少聚齐，填满了通路，向这边泛滥了过来。而这大潮般的混乱队伍的领头，高大英俊、出类拔萃，正是场内场外的超级巨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这股浪潮向她涌来时，她愣愣地张大了嘴：“开什么玩笑？”

    克里斯蒂亚诺还在左顾右盼，他身边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安娜丽塔，齐齐伸手一指。

    “是不是她？”

    克里斯蒂亚诺向他们指示的方向一看，惊喜地脱口大喊：“是的！就是她！”

    背后响起了整齐的欢呼声，而克里斯蒂亚诺粲然一笑，在远处默默注视了她一阵，消化胸中的欣喜。

    然后，他回过了神，迎着恋人难以置信的目光，迈动迅捷有力的双腿，飞快地从数十米外冲向她，急迫得仿佛是要去抓住天边的风、流逝的水。

    微喘着气，克里斯蒂亚诺停在了她的面前，用眼神对她发出责难。

    “你撒谎。”他埋怨，“你还没把我塞进行李箱。”

    紧接着，他又对艾伦怒目而视：“还有！为什么又是这个家伙？你现在是选择抛弃我，和他去度蜜月吗？”

    艾伦转了转眼睛：“我也想。”

    克里斯蒂亚诺冷哼了一声：“你也只有幻想的份儿了。”

    艾伦不予理会，转而对她笑道：“看来，现在是你别想摆脱他才对。”

    安娜丽塔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良久，她终于怔怔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克里斯蒂亚诺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来找你。”

    “首先……”她颤抖着指了指他身后看热闹的人群，“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一个太阳，所以他们被我吸引到了一起。”他调皮地回答，“现在，你该跟我回家了。”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本已用冷酷的决意武装了自己，却被这不可思议的疯狂变故搅得头脑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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