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五章

    “神啊, 我从不屈膝，但如今我向你乞求仁慈, 乞求怜悯。

    我的灵魂软弱、卑劣, 而我已在长夜中哀号了如此之久，再也承受不了那样严酷的考验了。

    我忏悔我所有的罪孽，我愿付出任何苛刻的代价, 接受任何肉体与精神的折磨来净化污点，但无论如何，请不要赐予了我爱情, 又把它放回穹顶之上, 独留我在地底；不要让我看到了美, 又把它隐藏在难以捉摸的光亮中，让我困守黑暗……不要夺走克里斯蒂亚诺。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这个周末晚上，克里斯蒂亚诺将补办他二十八岁的生日派对，而在此之前，由于安娜丽塔一直没忘记探寻佛罗伦萨, 恰巧他又想要旅游, 便干脆带着她和小克里斯蒂亚诺飞到了亚平宁半岛。

    天朗气清，阳光和煦，照亮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红色圆顶和身旁的乔托钟楼, 笼罩整个古城。

    类似罗马, 历经百年岁月变迁，城市仍基本保持古老的格局，无数的博物馆、美术馆凝缩着文艺复兴的大量精华, 宫殿、教堂、广场都是最初的存在，只是已然苍老斑驳，后代的新建筑则都恭敬地退守一旁，不敢在规模和气势上僭越前辈。

    车门开了，刺眼的亮光裹挟着人间的喧嚣向她当头袭来。

    佛罗伦萨，她的奇迹之城，命运之城。

    她的人生或许正是被深藏在这里的某种古老的力量主宰着。她对它怀有深刻的敬畏，而现在，她觉得战战兢兢，毫不亲切。

    小克里斯蒂亚诺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在她怀中蠢蠢欲动，挣扎着想要下来自行探索。

    安娜丽塔回过神，将他放到地上，拉紧他的手以免他失散。

    “慢点。”她小心地护住他。

    克里斯蒂亚诺紧跟上来。“你以前来过佛罗伦萨吗？”

    “嗯……上辈子来过。”

    他笑了。“和我想的一样。”

    “这么好笑？”

    “不，我只是开心。你记不记得，在罗马的时候，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

    她怔了怔，很快回想了起来。“噢，是的。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法好好回答你。”

    克里斯蒂亚诺吻了她一下，轻快地说：“而现在，我们毫无秘密……感觉真好。”

    她默不作声，与他十指紧扣。

    每个景点都挤满了游客，颇为败兴，何况她本就无意于游玩。但克里斯蒂亚诺倒是兴致勃勃，心情愉悦的样子，一边游览，一边喋喋不休。

    某回，竟有人认出安娜丽塔，进而成功认出了她身边用兜帽和墨镜遮脸的克里斯蒂亚诺。对此，克里斯蒂亚诺却破天荒地不觉得败兴，甚至大方地露出了自己的脸，任由人们拍照。

    结果，这对明星情侣迅速掀起了一阵旋风，游客的观光景点也变成了他们。高大英俊的罗纳尔多搂紧白皙优美的情人，露出微笑的一刻，围观人群几乎失控——这对璧人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路上，克里斯蒂亚诺又令她抱着他的儿子，然后和他脸贴脸，再次用手机拍下他们的合照，上传到社交媒体上。

    安娜丽塔忍不住劝阻：“你这样炫耀太多，人们可能最后会反感的——别忘了，你毕竟是‘移情别恋’。”

    克里斯蒂亚诺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像这种无聊的问题，豪尔赫会解决的。”

    她一脸头疼：“太任性了。”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我有你，还有克里斯蒂亚诺……谁也不能抢走。”

    她浅浅地一笑，很快又被清脆的咀嚼声拉走了注意力。小克里斯蒂亚诺正在她怀里一刻不停地吃糖。

    “你不能再吃了。”她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抽走了他手里那盒糖果，“你会蛀牙，以后在笑的时候就会很难看。看看你爸爸——你不想像他一样拥有迷倒万千少女的完美笑容吗？”

    克里斯蒂亚诺适时地对儿子露齿而笑：“她说得对。”

    小克里斯蒂亚诺停止抢夺，毫不留情地指出：“以前爸爸的牙齿也乱七八糟，很难看。是医生弄好的。”

    克里斯蒂亚诺难堪地呛了一声，冷哼说：“反正，你不能再吃了。因为将来我不会花钱为你整牙的。”

    小克里斯蒂亚诺转而抓住了父亲的手臂，伸出一根手指：“再吃一个。”

    面对儿子的撒娇攻势，克里斯蒂亚诺有些把持不住了。于是，他向安娜丽塔试探道：“一个？”

    “你真是个好爸爸。”她叹息了一声，取出了一颗糖，却在小克里斯蒂亚诺眉开眼笑地伸手抓取时，忽然举高了手。

    “叫我妈妈，我就给你吃。”她微笑着哄诱道。

    小克里斯蒂亚诺不高兴地噘嘴：“给我吃，我就叫你妈妈。”

    克里斯蒂亚诺顿时咯咯发笑，她瞪了他一眼，而后举着糖果保持沉默。小克里斯蒂亚诺却闭紧嘴巴，只盯着他的目标，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最后，她在拉锯战中败阵了，只得无奈地投降：“好吧。”

    小克里斯蒂亚诺愉快地把糖果放进嘴，两腮鼓动，依依不舍地含了一会儿，才吞下肚子。然而，吃完了糖，他却对安娜丽塔期待的目光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开始闭目养神。

    她毫不留情地摇了他两下，急急地质问：“你答应过我什么？”

    小克里斯蒂亚诺睁开眼睛，满脸无辜地说：“不记得了。”

    安娜丽塔气得两眼一翻，而克里斯蒂亚诺则夸张地捧腹大笑了起来，向儿子竖起大拇指。“我的天……你可能是第一个敢耍她的人。”

    她沉下脸，二话不说地把小克里斯蒂亚诺塞到了他的手里。“你的儿子太重了，我抱不动他。”

    克里斯蒂亚诺接住儿子，强忍笑意，连忙跟在她身旁：“别那么生气。他喜欢你，他只是和你玩……”

    “我没生气。”她边走边说。

    “这不是开心的表情。”

    “我天生就是苦瓜脸，和我的情绪没有关系。”

    克里斯蒂亚诺一把搂住她，轻声说：“噢，别这样，你要怎样才能高兴点？”

    她抬眼斜睨着他，悄然抚向他腰下的诱人曲线。手感还是那么好。“很简单……子债父偿。”

    克里斯蒂亚诺哀叹一声，乖乖地任她调戏。“好吧……晚上我知道怎么做了。”

    安娜丽塔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他则开始对小克里斯蒂亚诺叫苦连天。

    “你把你爸爸害得很惨，知道吗？”

    小克里斯蒂亚诺茫然抬头，盯着父亲的脸，童真的大眼睛里写满不解。

    “但你很开心。”

    她顿时发出了一阵清越的欢笑声，克里斯蒂亚诺尴尬地脸上一红，很快也一道笑了起来，同时抱紧爱人和儿子。

    大略浏览了当地主要的名胜古迹和艺术藏品，她自然惦记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然而，伊格纳西奥提过的那个图书馆，正如他所说一般，早已拆除。她在那片空地前呆站了一会儿，也没有任何神秘现象出现。于是，他们进入了最后一站。

    美第奇礼拜堂，洛伦佐墓室。

    圣母像、纪念碑、黑色的廊柱装饰、平滑的嵌花地板、大理石棺木……一切丝毫未变。再见壮美强健，姿态反侧的《昼》、《夜》、《晨》、《昏》裸像，她感到尘世求存的困苦焦灼又在撕咬她。

    当然，还有俊美的朱理亚诺公爵像。

    美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既滋养了她，又毒害了她……

    克里斯蒂亚诺在她身边轻拥着她，也看得目不转睛。

    “下面那两个是什么？”

    安娜丽塔回过神，答道：“《昼》和《夜》。象征光阴流逝，时辰支配生死。”

    他咂了咂舌：“这样一说，有种很痛苦的感觉。”

    她一怔，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为什么？”

    他盯着两座雕像，感慨地说：“以前我或许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但现在想想，命运，时间，人生……像这样的问题永远都让人困扰，是有原因的吧？”

    他顿了顿，侧头凝望着她，轻叹道：“尤其是你经历了那样的事。”

    她脸上漾起一抹微笑，带着意外的喜悦。

    “你变成哲学家了。”她半开玩笑地说。

    “别挖苦我。”他吐了吐舌头，“我是不太想这些，因为我想也想不通……我只能选择做好我自己。”

    “而这就足够了。”她感叹道，望向了朱理亚诺公爵像，“你就是意义的本身，有什么必要考虑意义呢？”

    “你又把我说成神了。”克里斯蒂亚诺好笑地摇头，也看向朱理亚诺，“这个又有什么特别？”

    “在我看见你之前，这一直是我心中最美的东西。”

    闻言，他凝神仔细观察了一阵，评论道：“他的确不如我美。”

    “那当然。”她哑然失笑，“不过，一切都是在他面前开始的。”

    克里斯蒂亚诺讶异地眨了眨眼：“你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神？”

    “如果她真的是神的话。”她回答说，“我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对人的世界充满恐惧，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快死了。”

    克里斯蒂亚诺久久出神，从她清冷的面容，沉静的语调中体会她的情感，想象她的处境，感受她的过往，不禁为之怅然。

    他收紧抱着她的手臂，柔声问：“然后呢？”

    “然后，她出现了，和我对话，预言我会找到意义，得到启示。”她盯着他说，“下一个部分，你知道：我见到了你……真正的美丽，真正的光芒。我第一次有了活着的希望。”

    他莞尔一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再之后呢？”

    “第二次来这里……活着是快乐的，但痛苦更多。因为我看得到你，却碰不到你。”她惆怅地说，一阵恍惚，“然后，她又出现了，把项链给了我，预言新生开始。而这次……她没再出现了。”

    克里斯蒂亚诺呆望着她所注视的方向，渐渐对这神秘的未知感到了敬畏。

    然后，他轻声抚慰道：“这次她不出现，是因为不需要——所有预言成真了，你已经有我了，不是吗？如果说有命运，那么命运就是，我们注定相爱。”

    她希望真的是这样，但她不知道。

    她沉默片刻，说：“克里斯，项链……让我看一下。”

    克里斯蒂亚诺迟疑了一阵，才依言取出项链，然后屏住呼吸，缓缓地摊开掌心。

    还是老样子。

    并不怎么意外，但她仍然感到寒冷刺骨。她竭力保持神色平静。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三年后重来……而现在的每一分钟，都算是白赚的恩赐。

    克里斯蒂亚诺收回项链，担忧地皱眉：“安娜？”

    “没事。”她耸了耸肩，“都看完了，我们该走了。”

    他充耳不闻，握住她的手，郑重地保证道：“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都会有我跟你一起面对的。”

    她抬起头，安抚地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溜到澳洲的。只要一天还能留在你身边，我就会让你做最幸福的人。”

    他心头泛暖，安娜丽塔则在这时又露出一副戏谑的表情。

    “我也说了，你现在还想摆脱我是不可能的。”她暧昧地说，“如果你真的忘了我，我就把你关进小黑屋里，脱光你的衣服，用绳子把你绑在床上，然后一生一世宠爱你。”

    克里斯蒂亚诺失笑道：“有小孩子在，你注意点。”

    她低下头，向百无聊赖的小克里斯蒂亚诺发问：“想回家吗？”

    小克里斯蒂亚诺点了点头。“爸爸的生日派对。”

    “很快开始。”

    克里斯蒂亚诺却在这时留意到，她的笑带着忧愁的阴影。

    他沮丧地明白过来——她刚才的话意味着她并不相信他坚定的承诺。她仍然笃定，他的意志是被虚无缥缈的东西左右的。

    她的灵魂总是飘在天上，他能让她开心，却怎么也不能让她安心。无论他说什么，对她的意义大概都最多只是可爱，即使他……

    “怎么了，克里斯？”

    他回过神，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回家。”

    天黑前，他们回到了马德里。

    生日派对在一个豪华的私人会所补办，邀请的宾客包括克里斯蒂亚诺的多数亲人，朋友还有俱乐部同事。

    音乐的鼓点很欢快，他们携手进门时，克里斯蒂亚诺的皇马队友率先一拥而上，同他拥抱致意，并对安娜丽塔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而后，佩佩开玩笑地对他说：“没有生日礼物，反正你现在有了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不需要更好的东西了。”

    “真吝啬。”他翻了个白眼，又笑着吻了吻她的脸，“不过的确没说错。”

    她热情回吻，笑道：“依照同样的逻辑，我生日的时候，你把你自己打包送给我就够了。”

    他的队友们齐齐搓了搓手臂，作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这简直比他的手机铃声还可怕。”科恩特朗说。

    “什么？我换了一个铃声你还不喜欢？”他一脸讶异，转向安娜丽塔，“那么你在重新录一个吧。这次记得用唱的。”

    他们惊恐不已，七嘴八舌地制止。

    “别别别。”

    “你这样很讨打。”

    “我会拆了你的手机的。”

    克里斯蒂亚诺炫耀似地将她搂得更紧，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我很喜欢你们这种嫉妒的表现。”

    众人立刻发出整齐的嘘声。

    她失笑道：“够了，克里斯。”

    “好吧……到这里来。他们在等你。”他轻声对她说，“虽然他们也不记得你了……不过，他们还是会喜欢上你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再一次的，正式“初会”了克里斯蒂亚诺的至亲好友们。

    “嘿，这是安娜。”克里斯蒂亚诺介绍道，“我的挚爱。”

    他们似乎对他的用语颇为诧异，打量她的目光也有些异样，尤其是他的母亲多洛蕾丝。

    她挽着他的手臂，微微一笑：“你们好。我希望我没吓到你们。”

    总体而论，这的确是顺利的。

    和爱人一起生活了三年，安娜丽塔对于与人交往已比当初游刃有余得多，谈话中显得机警风趣，兼之仪表优雅出众，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因此，尽管她的出现很突然，他的哥哥，两个姐姐，堂兄弟，还有里奇都依然第一时间表现出了对她的好感。

    ——唯独他的母亲没有。

    多洛蕾丝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给她的回应也并不冷淡，与其乐融融的气氛融为一体，看起来不像是对安娜丽塔有任何不满，然而，克里斯蒂亚诺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眼神中带有微妙的忌讳和猜疑。

    他确信安娜必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果然，她很快便悄悄在他耳边说：“玛利亚好像对我有点疑问……我先带克里斯蒂亚诺到那边去玩儿吧。”

    克里斯蒂亚诺懊恼地咬起了指头，压低声音回答：“我会和她谈谈，看看是怎么回事的……别担心，我想大概是伊莉娜的问题让她有点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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