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一百十一章

    自从进入了2016年, 克里斯蒂亚诺感到所有的好事都来了。

    英明能干的新主教练上任以来，皇马一扫上半赛季的颓势, 他也带头一路高歌猛进, 还在欧冠四分之一决赛首回合0:2落后的不利局势下，献上了堪称天神下凡的最佳英雄主义表演，次回合上演帽子戏法一力逆转总比分, 成功帮助球队晋级——他那煞星下凡，霸气坚毅的神态让安娜丽塔又为他尖叫昏倒了一次，赛后回到家更是破天荒地不再在意自己走样的身材, 饿虎扑食般的把他压倒在床上宠幸。

    走到决赛, 克里斯蒂亚诺也成功在点球大战中罚入了最后的制胜球, 于是，皇马成为最终赢家，他也收获了个人第三座欧冠冠军。那一刻，他忘情地脱衣怒吼庆祝，并及时趁安娜丽塔再次晕倒前赶到看台, 用真爱之吻救了她, 然后终于在夺冠庆祝的情况下，正大光明地和爱人在球场上搂抱亲热，大秀恩爱而头一次没有领到黄牌。

    他已经摸到了第四个金球奖, 而安娜丽塔生产在即, 却并未流露任何病态，一天比一天快乐甜美，和他甜甜蜜蜜, 相亲相爱，也对身边所有人和事都放射着热情的善意。

    三十一岁这年，无论梦想还是爱情，他都进入了一条无限光明的道路，直通天国。

    他充满感激地想，上帝对他一如既往的慷慨，爱神也在痛苦、死亡、遗忘的试炼后回他以美满的幸福。

    现在，只要他能在即将到来的欧洲杯上有所斩获，为祖国拿下第一个冠军，一切就更完美了。

    虽然葡萄牙国家队的总体实力明显逊色于一流强队，即使拥有c·罗纳尔多也不被看好，但他是个真正意义上战胜过命运的男人，他的字典里也从来没有放弃。

    安娜丽塔也毫不犹豫地坚信他能走到最后。

    “德劳内杯一定是你们的。”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她预见到了结果，还是出于单纯的爱和信任，不过这很令他高兴期待就是了。

    只是，到了国家队集训前夕，克里斯蒂亚诺却不太情愿离去了——欧冠决赛后，安娜丽塔到了预产期，住进了医院，他也放弃了一周的度假计划，每天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提前离开，她生产时也注定无法在旁陪伴，只能委托母亲多洛蕾丝照顾她。

    安娜丽塔从病床上起身，安抚地握紧他的手。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她说，“可惜的是，我和小英没法亲自到场看你拿下德劳内杯了。”

    他懊恼地哀叹了一声：“对不起。我真不是个好丈夫，连你生孩子也没法陪着你。”

    “不，没事的。”她浅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房，“你一直在我的这里，不是吗？我随时感觉得到你在陪着我，哪怕你去了别的国家，别的城市。”

    克里斯蒂亚诺勉强对她笑笑，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不安的阴云又突然袭来。

    她的整个孕期都很顺利，母女平安，医生也对一切持以乐观态度，但一想到要和她分开，他就瞬间有了不吉利的感觉。

    “你快生了，我晚一天再走。”克里斯蒂亚诺咬牙说，“这不会耽误什么的。”

    她怔了怔，赶紧摆手制止。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欧洲杯，你等了多久？”她强调说，“我没那么娇气，你用不着担心成这样。”

    “我真的不放心。”他忧心忡忡地皱着眉，“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她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地笑道：“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我肯定会好好的。何况有那么多医生在，玛利亚也会来看着我，你怕什么？安心去把冠军带给葡萄牙吧。”

    克里斯蒂亚诺无可奈何，只好点头。

    “我会打给你的。”他保证道。

    “我们会为你加油的。”她抚着腹部说。

    克里斯蒂亚诺轻轻一叹，忽然拿出那条项链，塞到她手里。

    “我相信它会保佑你们的。”他柔声说，“拿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那样。”

    她紧紧攥住它，微笑道：“好。”

    然后，克里斯蒂亚诺俯身轻吻了她一下，终于离开了。

    不再被他身上迷人的香味包围，安娜丽塔当即颓丧了下来，连连叹息。

    房门很快又打开了。

    她下意识地期待是克里斯蒂亚诺，来人却是他的母亲。

    “啊，玛利亚。”

    “感觉还好吗，安娜？”多洛蕾丝和蔼地问，坐到了床边。

    “好极了。”她强笑说，恐惧却已不可避免地显露在了苍白的脸上。

    生育是女人一生中最神圣的时刻之一，也意味着疼痛和流血。一想到母亲对这段酷刑般的经历的回忆描述，她就直冒冷汗。

    多洛蕾丝明显看出来了，安慰道：“别那么害怕，有些粗神经的人生产时几乎和上厕所一样轻松。”

    她想都不必想就知道，那一定不会是她——她的所有感觉，包括痛觉都一向比雷达还灵敏。

    “我没事，我不怕。”她强笑说。

    当然，为了她心爱的女儿，为了她和克里斯蒂亚诺的血脉，任何痛苦都不值一提，哪怕真要走过地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可以不怕疼，却不能不怕死。

    是的，死亡。

    她原本坚信着一切噩运都已远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忽然颤栗着感到，死亡的黑雾悄然袭向了她。

    怀孕期间，她的身体安然无恙，可是威胁她的，本就不会是小英，而是自然的本身——她前生的死期将近了，她注定的寿数理应也已到了头。如果命定如此，她似乎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无论如何挣扎求生，一切也只会适得其反。

    她本就是要死的人，而悖逆天意的爱情胜利了，生命就能一起胜利吗？

    她不敢肯定。

    她希望克里斯蒂亚诺能留在她身边。他一离开，强烈的思念和渴望就开始灼烧她。只要他在她身边，光荣的感觉，理想的热火，爱情的甜蜜就能为她抵御寒冷。

    可是她不能耽误他，令他分心。她也不能害怕，否则他会更害怕。

    不容她多想，电击麻痹的阵痛已然袭来。

    “上帝……”她捂住了腹部，面容在痛苦中扭曲。

    多洛蕾丝慌忙扶住她，急急地按铃。“你要生了是不是？”

    她虚弱地点点头，世界就迅速陷入了一片猩红色。

    ……

    她并不健康。

    疾病和衰弱仿佛在沉眠了数个月后，忽然在这关键的一刻爆发出来袭击她。

    山崩地裂的疼痛扑朔迷离，在现实中割裂她，撕碎她，破坏她。

    黑暗的吸引深不可测，在幻觉中把她拖入虚无，没入寂静。

    她听到了凄厉的尖叫声，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那种可怖的惨叫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爬出她的子宫，却又故意折磨她似的拖拖拉拉。

    阵痛翻天覆地地在腹中跳跃，进行着永无止境似的下坠蹦极，好像在拆卸撕咬她的五脏六腑。她在被血染红的床垫上扭曲痉挛着，徒劳地想要躲避不可转移的痛苦。

    旁人的声音和呼唤遥远得像在云海对岸，冰冷的金属工具断断续续地在她支离破碎的身体上划动。

    她感到窒息，她感到火烧。

    她曾经溺水过，被烈火烫伤过，也用利刃割伤过自己，但那些与这一刻的痛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简直就是温柔的爱抚。

    本能的斗争意志逐渐难以为继了。

    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比从苦难中解脱更重要呢？

    那是有的……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了……

    啊，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可是她的克里斯蒂亚诺在哪里？她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更碰不到他。

    她再一次厉声尖叫。

    “……克里斯蒂亚诺！！！”

    他不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坚持住！”不知道有谁在喊。“孩子快出来了。”

    噢……是的，是的，还有她的女儿。克里斯蒂亚诺也没有离开。他在远方思念着她，担心着她，等待着她。

    她想起来了。这就是她要为之斗争的一切。

    于是，她咬紧牙关，猛然攥紧藏在手心的项链，找到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知觉，顺从那些声音的指示，竭力推出自己的孩子。

    不知多久过去，清晰的红色世界再次模糊了。

    疼痛突然消失了。一切也都麻木了。

    婴儿初临人世的第一声啼哭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欣慰地笑了，想看看小英是否和她父亲一样那么美丽，可是她虚弱得睁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她的肺部急剧衰竭，氧气迅速耗损。她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糟了……糟了……怎么会大出血？”

    “她快要不行了！”

    “先用除颤器！”

    她听不懂这些话，意识向远方飘去。

    很快，氧气罩盖上了她的脸，强行往濒死的肺部灌进空气。除颤器压上她的胸口，强烈的电流窜过，迫使她恢复心跳，从天空回到人间。

    她还听到了克里斯蒂亚诺的声音。

    ……安娜，醒醒，不要有事。

    不，不，她还不能死，至少绝不是现在。克里斯蒂亚诺受不了的。

    她要看看她的女儿，她还要站起来，立刻去见她的挚爱。

    她握紧项链，几乎深入皮肉，让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她勉强睁开了眼睛，视线被刺眼的白光穿透。

    “看，你的女儿。她很健康。”

    一个湿漉漉，血淋淋的小东西被放到了她的脸边。

    她终于看到了她的女儿。某一个瞬间，她感到了失望。比起想象中完美无缺的小天使，一个红彤彤，眯缝着眼睛，五官皱缩不开的初生婴儿的模样更神似哥布林之类的小怪物，哪里都不漂亮，也不像克里斯蒂亚诺。

    但当她试探地伸手去触摸那个小人儿时，丝绸般的，温暖的感觉便流便了全身，直通内心，比除颤器的电击还要强烈。这是克里斯蒂亚诺的骨血，她的骨血。她一时觉得她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生物。

    “我的小英。”她小声惊叹，“太可爱了。”

    她可爱的女儿突然不哭了，好像在对她笑。

    安娜丽塔幸福极了，直接起身将女儿抱在怀里，让她喝她的母乳。

    医生和护士在一旁如释重负，却也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她刚刚的出血量足以致死，还明显发生了多脏器衰竭，她现在为何能若无其事？

    ……

    克里斯蒂亚诺始终心绪不宁。

    在法国小镇的驻地训练时，他面色铁青严肃，见了老朋友也没有一丝笑容。最亲近的几个好友得知了原因，纷纷予以安慰，但他一点也听不见去。回到下榻的酒店休息，他还没来得及打给她，心中便逐渐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强烈刺痛，甚至平白无故地落了泪，吓了队友一大跳。

    “只是眼睛酸。”他草草解释说，躲到了走廊的尽头打电话。

    一天过去了，安娜是不是已经生下小英了？

    她不会有事吧……？不，不，别瞎担心了，她一直都没问题，医生也这么说。他们之间的苦难和考验都已经过去了。他们是一条命，他现在好好的，她肯定也好好的。

    然而心悸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

    难以抵挡的寒冷在这盛夏深入骨髓，他浑身冷得发木，每根神经都焦躁得发慌。他嘴唇微颤着，胸口紧压得难受，感到莫名的痛楚跨越时空的距离，从远方击中了他。她一定在受苦……她一定很虚弱……

    没有人听电话。

    克里斯蒂亚诺如坠冰窟，心里发狂似的想要吼叫，堪堪控制住了自己，重新又拨打了母亲的号码。

    “玛利亚？安娜怎么样了？生了吗？”他急忙问。

    “我正要打给你。你的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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