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一百十三章

    命定的2016年7月11日到了。

    欧洲杯决赛在法兰西大球场打响, 克里斯蒂亚诺的至亲至爱们一如既往地出现在看台上，支持他们共同的宠儿、英雄、保护神。

    时隔十二年, 葡萄牙又走到了离冠军一步之遥的地方, 克里斯蒂亚诺也迎来了封王的最好机会。

    当然，失败的可能性并不小——法国曾以东道主的身份分别登顶欧洲之巅和世界之巅，而葡萄牙百年来从未有过大赛冠军, 与法国最近的十场交手记录更是全败，二者无论现今的实力厚度还是过去的历史光荣，都有着悬殊的差距。

    里奇·瑞古菲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 双手焦躁不安地绞动着, 畅想完了美梦成真的情景, 立刻又在脑内开始排演安慰痛哭流涕的挚友。

    然而不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从赛场上被吸引到了身边。

    安娜丽塔看上去甚至比他还要紧张。

    里奇原本并不太喜欢这个女人。首先当然是因为她祸害了他一个月的睡眠，其次，克里斯蒂亚诺为她着迷的程度也实在让他心惊胆战。

    那么多年以来，克里斯蒂亚诺不乏风流事迹, 而真正恋爱时, 他却连放下戒备都极为难得，即便有过少数几个稳定的女友，也从来不曾完全燃放热情, 交出那颗纯真柔软的心, 全情投入于一段恋爱关系中——最接近的那一次，也以女方的凉薄告终了。

    或许是他已经跟足球谈了恋爱，又或许是他拥有的实在太多, 上苍便把爱情从他的生命中取走以作交换。

    里奇猜想，他未来可能会有一个听话懂事，能让他无后顾之忧的稳定伴侣，但真爱这种梦幻色彩过重的东西，恐怕是无法奢求了。作为几乎以老父亲心态关爱克里斯蒂亚诺的老友，里奇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和这个独一无二的活宝完全匹配。

    然后安娜丽塔·曼加诺出现了。

    一遇上她，克里斯蒂亚诺竟着了魔似的，骨子里的天真浪漫全被唤醒，从一个阅尽千帆，风流老道的成熟男人，变成了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把整个炽热的身心都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了爱情。

    起初，里奇毫不欣慰，只担心他伤得体无完肤——这么一个与成人社会格格不入的傻子，除非能遇上一位同等的极品和他一起做梦造梦，否则一个活在童话世界，一个活在现实世界，哪能有什么美满结局？而地球上能出现一个单纯无垢的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就已属奇迹了。

    但最后，不可思议的事实竟证明了，地球上真的还存在另一个来自童话，诗歌，戏剧世界的极品傻子。

    多洛蕾丝为心目中的儿媳感动得直掉眼泪，里奇也以所有的虔诚祈祷上苍仁慈，不要把这个童话收回到天上去。

    “你确定你还好吗？”里奇担心地问她。

    安娜丽塔依旧关切地望着绿茵场，忽然绽放出了甜美的微笑——克里斯蒂亚诺牵着球童进场前，向她抛了个媚眼。

    “我没事。”她说。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事。

    她脸上一贯缺乏血色，这一刻更是灰白发青，简直透出了死气，整个人还不时打着冷战，像晨风中凋谢的花瓣那样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但她怎么都没有倒下。

    比赛很快开始了。

    东道主法国无疑有着强烈的决心，一开赛便在中前场步步紧逼，令葡萄牙于焦灼中连连传球失误，看得球迷心惊肉跳，战战兢兢。

    她的爱人这一刻也是全世界瞩目的焦点。

    人尽皆知，无所不能的超级巨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身为三届金球奖得主，在两大顶级联赛都取得了荣誉大满贯，以一己之力霸占了足坛半壁以上的进球纪录，职业生涯之辉煌从古至今也难逢敌手，但身为葡萄牙人，国家队荣誉一片空白始终是他最大的硬伤和遗憾——而只要今天能拿下这个冠军，他便是当之无愧的欧洲之王。

    但对手当然不可能乐意成为c·罗纳尔多封王封神的垫脚石。

    克里斯蒂亚诺毫不意外地受到了几人的贴身盯防，只要他一碰到球，便立刻要面对势如水火的凶狠夹攻。

    她顾不得越来越寒冷的，天摇地动的感觉，眼睛死死地追踪着他的身影，从座位上跳起，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半跃出了围栏。

    “该死的混蛋，杂种……”她恨恨地喃喃自语，“滚开，离他远点……不要碰他……”

    回应她的咒骂的，是噩梦成真。

    决赛进行到第六分钟，克里斯蒂亚诺带球向前，而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法国中场帕耶伸出左腿断球，右腿发力顶上了他一直含有隐患的膝盖！

    克里斯蒂亚诺厉声惨呼，立刻被撞倒在了地上。

    安娜丽塔恐怖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了骇人的尖叫：“克里斯！！！”

    比赛没有中断，而克里斯蒂亚诺爬不起来，依然痛苦地抱着受伤的左膝在原地翻滚着，就像一只被践踏了的昆虫。

    “不，不，不……”她既心痛，又愤怒，双手失控地颤抖。

    他的母亲，哥哥，好友，姐姐，儿子也同时恐慌地抱住了头，唯有躺在奶奶怀中的英梵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终于，葡萄牙队员把球踢出了边界，所有人都前来查看他的情况。

    而与此同时，满场响起了法国球迷刺耳的嘘声——他正经历着她穷尽想象也难以企及的痛苦，他们还在嘘他。

    她脸色一沉，仇恨地瞪着那些球迷，又把视线移到撞伤克里斯蒂亚诺的罪魁祸首身上，真想拔刀杀了他。忽然，她眼前发黑，竟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里奇最先反应过来，慌忙将她扶起。

    “老天！你还好吗？”

    “你真的得立刻去医院……”

    “这太危险了。”

    她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再不理会他们争先恐后的劝告，用残余的力气紧紧扒着围栏，睁大眼睛，焦急地看着克里斯蒂亚诺。

    他没有被换下场。

    在场边简单地接受队医的喷雾止疼后，他目光一凝，又坚决地上场继续作战。

    身边人又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在她越渐衰竭的知觉听来模糊不清，她也无瑕理会。

    她咬紧牙关，下意识地捏着脖子上的项链，竭力抓住憔悴的体内残存的生命，继续注视着她的爱人。

    他很疼，他受了伤。换了另一个球员，早该认命下场。

    但克里斯蒂亚诺不肯，他还在拼命地奔跑，还在倔犟地争取。

    ——西西弗斯无望无效的努力。

    小克里斯蒂亚诺睁着懵懂的眼睛，不确定地问她：“爸爸没事了吗？”

    她虚弱地摸摸他的脑袋，发出绝望的哀叹。

    “他在逞强……”

    十分钟后，他再次坐倒在了地上，为自己的无力而落泪饮泣。

    史诗般的悲伤凄美。

    他强大，坚毅，勇敢，光芒万丈，仿佛就是为此而受到了攻击……而无论再怎么顽强，他也不能用血肉之躯扛下侵害。

    未来成真，这一幕悲剧的震撼联通了时空，悲怆的感情翻滚着涌出鲜血。

    见鬼……她不要他做无力回天的孤单英雄，她要他开开心心地笑……

    她抿紧唇，不禁悲痛地流了泪，而眼泪落地的一瞬间，仿佛带走了她仅剩的体力。

    她衰弱的身体越变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了。

    死亡也依据注定的轨迹，呼唤这个迟迟不归的叛逆分子。

    神秘的黑翼笼罩在她头顶，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她，把她拖往未知的境地。

    ……撑不住了么？

    不！不是现在……！克里斯蒂亚诺在哭……他在哭……她怎么能离开他？

    她要到他身边去……

    是的……就是这样……

    她的意识轻得失去了质量，物质的躯壳脱得一干二净，只有扎根于灵魂深处的趋光本能依然存在着，把她带到了最亮的地方。

    太阳，星星。

    克里斯蒂亚诺的眼睛，他美丽的棕色眼睛……这双眼睛是黎明升起的地方，是欢笑的泉眼，不该成了苦海的泪泉。

    她轻轻地吻了上去，饮下他的痛苦。

    在全世界的注目下，一只扑火的飞蛾扑向了最亮最热的光，为葡萄牙倒下的英雄拭去泪水，如月之瓣落在受创的羽翼上。

    这玄妙的一幕被镜头慢动作回放捕捉，撼动了无数人的心。

    然后，某只无形的黑手又抓住了她。

    她受到了黑暗的召唤，不禁在那冰冷的触碰下涣散了，将要失去自我的控制力。

    ——不行，绝对不行……克里斯蒂亚诺需要她。他不能承受更多了。

    于是，她的精神暴怒地发出炽热红光，苦苦挣扎于生命的坚韧和死亡的深渊之间，与夜的力量激烈缠斗，终于短暂地挣脱外力。

    她听到了女儿的哭声，还有小克里斯蒂亚诺的呼唤。

    “妈妈！妈妈！”一双小手正急急地摇晃着她。

    安娜丽塔缓缓睁开了眼睛，对小克里斯蒂亚诺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我没事。”

    接着，她若无其事地从多洛蕾丝手中接过了英梵塔，安抚她停止哭泣，然后立刻焦急地看向球场。

    而其他人全都惊呆了。里奇第一个说：“上帝，你真的得立刻去医院——”

    “不，不，我没事。”她只是挥了挥手，“克里斯蒂亚诺呢？他怎么样了？”

    里奇顿时长叹一声，指了指远处。“那个蠢蛋让队医用绷带固定了一下膝盖，还是不肯下场。”

    安娜丽塔立即看向球场。

    是的，克里斯蒂亚诺还在那里徒劳地奔跑着，拒绝离开，拒绝放弃。

    支撑腿受创的剧痛即便对于最坚强不屈的硬汉来说也是贯彻心扉，他却咬牙忍下了。然而，他即使能用意志力克服疼痛，也不可能转移伤势。创伤恶意地拽住了他的左腿，干扰着他的步伐，他无法发力，无法急停急转，跑得一瘸一拐。他试图争顶头球，却也根本跳不起来。

    罗纳尔多跑不快，跳不高，何其滑稽的笑话？

    这却是最可悲，最冰冷的现实。

    他的面容在又一次痛哭的冲动中皱起，终于无奈认输，向主教练招手示意无法坚持。然后，他第三次倒下了，而这次，他没能再站起来。

    当克里斯蒂亚诺躺倒在担架上掩面哭泣，被抬出球场时，全场集体起立鼓掌——包括刚刚发出嘘声的法国球迷在内。

    见状，激动的沉痛感情又狠狠冲击了她，她的心凄楚发胀，泪水几乎再次像冲破闸门的洪水那样狂涌出来。

    “他的膝盖可别有大事……”谁说了一句。

    她听不到别的声音，全然沉浸在刺骨的哀痛中，浑身气力再度涣散，几乎抱不住女儿。

    ——直到她看见那颗失明的星星，那个陨落的伊卡洛斯，重新活了过来。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颓靡不振。他被换下场后，便站到了主教练身边，临时担任起助教的工作，挥舞着手臂大吼大叫，声嘶力竭地帮忙向队友下达指令。

    无拘无束的激情和热力又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复燃了。她看到世界又恢复了鲜明的色彩，感到发冷的体内又有热血沸腾。

    啊。

    葡萄牙还没输呢。

    她不该哭，也更不能倒下了……

    她是要看着克里斯蒂亚诺夺冠的。他会梦想成真，而她将陪伴在他的身边。

    生平第一次，克里斯蒂亚诺不在场的情况下，安娜丽塔将注意力放到了比赛中，默默在心中为葡萄牙加油鼓劲。

    而克里斯蒂亚诺的队友没有让她失望。

    没什么人相信失去罗纳尔多的葡萄牙还有胜利的希望——不过，葡萄牙其实并没失去他。

    集体敬服爱戴的领袖战士虽然被侵犯倒下了，但他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震撼了所有人，也把力量传递给了队友。他们仿佛在悲愤中被激起了决绝的斗志，形成铜墙铁壁，坚守阵地，疯狂拼搏，誓要为队长报仇雪恨不可。

    于是，上帝睡醒了。

    那只落到罗纳尔多泪眼上的飞蛾似乎真的是启明的使者。

    法国队全场不落下风，但却怎么都攻不下这支众志成城的葡萄牙，即使有角度力量完美的射门，也要么被实力爆发的门将挡住，要么冥冥中注定一般被门柱拒绝了进球。

    最终，加时赛替补出场的埃德尔创造了奇迹，在禁区外远射绝杀，葡萄牙1:0法国！

    克里斯蒂亚诺发癫一样的拽住了教练，喜极而泣。

    安娜丽塔呆愣了几秒，忍不住失声大哭了起来，和身边激动怒吼的人们一一拥抱。

    比赛结束。新科欧洲杯冠军诞生了，克里斯蒂亚诺的祖国闪耀了。

    爱人圆了梦，而她成功见证了这一幕。

    她擦着眼泪，欣慰地大笑，忽而全身一软，体力又在无声无息地消散。

    睡眠的召唤如此强烈而诱惑，她眼睛半开半闭，禁不住想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寂静中去。

    她赶紧抱紧女儿，坚持清醒。

    噢……醒醒，醒醒，千万别睡着，别松懈。

    这或许是克里斯蒂亚诺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她可绝不能毁了它。

    很快，法兰西大球场上空为冠军燃放了烟火。

    葡萄牙全队高高举起德劳内杯，在庆典上激情庆祝，肢体和声音协奏迸发出最欢乐的进行曲。

    克里斯蒂亚诺快乐地大笑着，活力盛开，捧着梦寐以求的德劳内杯，抱完又抱，亲完又亲，合影一张接一张，怎么也舍不得撒手。

    安娜丽塔把女儿交还给多洛蕾丝暂时照顾，下场参与庆祝，却遭到了冷落，只得默默站在一边，对他露出谴责的眼神。

    而克里斯蒂亚诺依依不舍地把奖杯交给队友拍照后，立即笑盈盈地冲到了她面前，一把紧抱住了她。

    “我们赢了，真的赢了。”他的声音似乎又哽咽了，“没人看好我们，但我们赢了。”

    她马上放下了对德劳内杯的嫉妒，把头依偎在他的胸膛。

    “你这个傻瓜，笨蛋，白痴……”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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