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城外的草荡里休息,看到一对兄弟在河边玩,那兄弟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两人玩着泥巴,不多时在河边挖了一个大坑,那哥哥,他竟然把弟弟埋进了坑里,只留着一个头在外面,然后拍拍手就走掉了。云绦诧异不已,正巧被埋在土里的小孩看到,小孩远远叫她,她本来还以为小孩要求救,谁知道那小孩子竟然说:姐姐,你能帮我浇点水吗?云绦困惑不解,走到跟前问小孩:浇什么水?小孩对她讲:我想快点长大为家里做活,哥哥告诉我埋里土里就能很快长大,就像花草树木一样,但我见花草树木都是要浇水的,哥哥忘记给我浇水就走了。”
叶寻纳罕不已,良久才小声问道:“那哥哥在跟弟弟做游戏吗?这玩笑还有些太过分了。”
云绦摇摇头,黯然道:“不是玩笑,那哥哥就是要杀了弟弟,他们家弟兄太多,穷得吃不起饭了,少一个便少一份嘴。”
“这……”叶寻牙齿轻轻打颤,不知说什么说,顿了下又道:“幸好小孩子遇见了她,那她一定把小孩救下了。”
“她没救,她走开了。”云绦安静地说,“她本来想救的,但想到前事种种,怕再惹祸上身。”
叶寻听得不由黯然,欲言又止。心想,如果换作自己,又该如何?云绦继续讲道:“她继续赶路,可始终忘不了那个埋在土里的小孩了,到了晚间时候,她不由的想,夜深露重,那小孩子绝捱不过今晚上。世间人情纵然寒凉,但小孩子总是无辜的,自己稍受挫折,便杯弓蛇影,不信人间真情,实在不该。她越想越悲,越悲越悔,于是冒着夜色又跑回了洪炉城外。”
叶寻一听她去而复返,心中竟生了一种为她高兴的感觉来,不由精神一奋,欣喜不已,忙问:“她救下那小孩了?”
云绦忧伤地摇了摇头:“夜色中,她只看到一双发光的眼睛,原来是有匹恶狼在吃那小孩,小孩的头已经被蚕食殆尽,狼正在扒土扯他的身子。”
叶寻只觉得周身发寒,气血冰凝。
“她拼命拿树枝赶走了恶狼,疯了似的把小孩挖了出来。然后她毫无目的,游魂似的背着小孩的无头尸身走了整整一夜。她为此悔恨交加,因郁结难舒而呕血不止,一场大病生下,每日浑浑沉沉,行尸一般的又走了几日,慢慢耗竭精神,油尽灯枯。终于玉山倾倒,再难扶起,三个月前,她死在了断萍山下,离她朝思暮想的昊京,只剩下三百里路程。”
叶寻当真被震撼不轻,他瞧着云绦,心里忍不住想,昔日那落难姑娘,就是眼前这副模样。
可让人痛心的是,她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了。
云绦淡淡一笑,指着自己道:“你看我叶寻。云绦,其实是这个身体主人的名字。我游走阳间为酆都摆渡亡者,因为没有真身,常以泥胎安身,若看到遗落荒野无人收敛的亡者,会寄身于斯,帮他们把尸骨带回家乡,让其落叶归根。但这些身体不宜久用,多则一两月,少着半月许,待我为他们找到安葬之所,就要离开。否则呆的时间久了,一来打扰亡者,于心不安,二来身体日衰,多耗修为,每次大动干戈便更会血上加霜。但我在这个身体上已经呆了三个月了,比之前任何一个身体都要久,我现在每天都要用双倍的精气来维系她,才不至露出原形。但每个月的十五,我都要回地府述职,便无法保持这副样子了,那便是你两次见我化成白骨的原因。”
叶寻心中刚刚还满是悲恸,现在又加了几分混乱:这不是师傅的本来样子,那她本来模样又是怎样?是老是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是……是男是女?
“那……师傅的真身是什么样的?”
“这个不重要。”云绦眼神一闪,顿了顿道:“我现在跟你谈得是这个身体的事情。”
叶寻收起好奇,顺着她话问:“那师傅为什么要破例在她身上呆这么久?”
“我遇见她时,她刚刚死去,变成了鬼依然要前往昊京。她心里执念很重,我怕她日后为恶,不得不渡了她。但我答应她,会帮她了了心事。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昊京,因为我答应过云绦,要带她回去昊京,葬在她母亲身边,还要帮替她陪在母亲跟前一个月,以全她未尽的孝道。所以……”
她幽幽舒了口长气,像是故事终于讲到了尽头,“叶寻,纵有难处,我也不能丢了这个身体,这就是为什么我昨天晚上要做那种事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