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开喝得并不多,夜风一吹,酒气就散了。餐厅离他的公寓并不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闲着没事溜达到了旁边的公园里,这个世界没有广场舞,也可能有但是这附近的居住民没这个爱好,到了晚上公园都是静悄悄的,偶然会听见几对情侣在草地里说悄悄话。他背着手,像个老大爷似的听见了公园中心传来了小提琴的声音,曲子很陌生,他对音乐这方面没有什么造诣,能听出是小提琴已是万分不易。乐手很年轻,穿着件短衫,露出一小截精悍的腰肢来,裤子较为松垮,被折叠到了脚腕上方,满面兴高采烈,活像是站在世界中心的大舞台上表演一般,快活得像个调皮的孩子。曼妙的音乐在他手指操控的琴弦下像泉水流泻,又像是他所倚靠的喷泉那般源源不断的喷发出来。准确的说,他的确还只是个孩子,才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顾云开就在不远处,他静静的坐在木质的长椅上。男孩快活的笑着,忽然站起来转了一圈,小皮鞋在地上踏着拍,仿佛暗夜里灿烂的阳光,还哼着歌,歌词含含糊糊的,像是还没写好,但那里头的感情澎湃而热烈,似明亮的火焰一瞬间吞噬了顾云开。他放小提琴的盒子摆在地上,早有许多人为音乐给了这男孩一笔不菲的报酬。顾云开不是什么对音乐敏感的人,他热衷演戏,爱好表演,那都是最近培养起来的兴趣还夹杂一点点职业素养,可说起音乐,就可谓是真正一窍不通的人了,更别提他唱歌五音不全算是客气,荒腔走板才是常态。而听那些排行榜上的歌,他也就觉得只是过耳就罢,循环两遍像是会长耳茧。可是今日听到这段音乐,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音乐的曼妙。他觉得今日喝了酒,走到这个公园实在是今日做得最幸运最明智的决定了,世界永远不缺乏天才,而他有幸在即将在这个天才还稚嫩时偶然窥探过这一幕。也许日后这个男孩会泯然众人,这嫩芽闷不吭声的被外力折断掩埋,这就是世界的残酷性,可是这都跟顾云开没什么关系,他只是纯粹的欣赏着一顿音乐盛宴,一场天籁。顾云开像是长在了那张木质的长椅上,着迷的听着男孩一首又一首的换着歌,他换歌没什么准数,风格也迥然不同,但每一段都很美妙。有些曲子大概是完整的,男孩就会唱出来,他的声音欢快而愉悦,曲子大多也是热情奔放的,单单从音乐来听,顾云开觉得这孩子大概是个单纯又率真的人。所以他只好也跟随着琴声完完全全的沉迷在音乐里。过了也不知道多久,琴声收尾了,男孩在提琴盒里找到了自己的鸭舌帽,他把提琴放好,上身微微一倾,绅士般的脱帽致敬:“先生,感谢您的倾听,没有比这更好的赞美了!”他放下音乐的时候,倒没有刚刚那么快活开心了,可仍然是雀跃而又充满活力的,大概是有点害羞,路灯照着他的脸庞,显得有些绯红。“不客气。”顾云开噎了一下,他眨了眨眼,不善应付这样的人物,于是矜持而冷淡的开口,“我只是个耗费时间的过客,而且还没有付钱。”“嘿。”男孩揉了揉鼻子,他把清理出来的所有钱跟硬币都放在了自己的鸭舌帽里,又搓揉成一团塞进背包,有点苦闷的说道,“可他们没人停下来听完,你是唯一一个。”他蹲在地上,像是只无端被人踢了好几脚的小狗,这个小天才脸上露出了实打实的苦涩。顾云开觉得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烙铁,他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也没有过多跟这样的孩子相处过的经验,最终他只是清咳了下,左顾右盼打算找些别的话题。假如换个人,他能信手拈来假惺惺的安慰话,但这个像是音乐的精灵一样的男孩,他实在不想撒谎,成年人的社会远不是这样简单跟容易的。能够靠自己的天赋征服整个世界的天才没有几个。“哎,不过您听完了。”男孩忽然又快活起来,他身上的沉重跟悲伤不正常的稀少,好像无论什么事都能让他很轻而易举的高兴起来,这个小天才有一双明亮而纯粹的眼眸,月光下更显得皎洁,他毫不吝啬的展开灿烂的微笑,自信道,“很高兴今晚上遇见你,懂得欣赏的先生。”而顾云开刚蹑手蹑脚的折了一朵公园的野花,不知道是月季还是玫瑰,他干咳了一下,为自己损坏公共财物而感到了抱歉,然后递了出去。“你应得的,小音乐家。”他干巴巴的说道,“我期待你的个人音乐会。”这个小天才露出惊诧又讶异的喜悦表情来:“先生,您真的这么认为?”他这会儿几乎是有点粗鲁的接过那朵花,又热情奔放的抓住了顾云开的手,他急切的追问着,“您真的认为我能举办自己的个人音乐会吗?我的音乐是有可取之处的?它并不是荒唐古怪的?”奇异的,顾云开并不觉得被冒犯到了,这样的举动反倒显露出了对方的纯真与直率,于是他微笑的安抚道:“我并不是专业人士,无法从专业的角度来分析你的曲谱跟手法有什么问题,可我喜欢你的音乐,如果你愿意开音乐会,我会为你买票,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所有答复了。”多么理智的回复,顶得上千言万语句分析。男孩欣喜若狂的在原地转起圈来,然后雀跃的蹦了两下,挑起他的小提琴盒,脸上洋溢出了自信的笑容来:“真高兴遇见你呀!先生,我都没办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送你我每一场音乐会的票,让你坐在第一排,我每次演奏都能看到你!”顾云开意识到自己大概喝得的确有点醉了,然后他分析了一下这个男孩,对方显然出身良好,从说话的口吻跟衣服都看得出来,但是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驱散了,因为这实在是无关紧要。于是露出了一个连自己觉得有点傻乎乎的笑容,平静道:“我会去听的,每场都会。”他大概真的醉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