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她是还在,可也不能算还活着,她是死了,可也不能算灰飞烟灭了。她到底是什么,这一口气憋在心里,熬着忍着,忍到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有点儿绷不住了。那眼泪一流下来,就跟不要钱的自来水儿一样,哗啦哗啦的。
陈清平兀自温茶斟饮,什么也没有多说。
院外传来老宋他们欢欣地叫声:“这雨终于下起来了啊!”
今昭愣住,她抬头看着大月亮,哪里下雨了?然而她又分明听见,院外头哗啦啦的,可不就是雨声么?
陈清平转着手里的茶杯:“头七,你也该死够了。”
这番话听在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她本来就百般滋味堵在心里,这一下更有种想喊的冲动——什么叫做死够了?!
她的质问还没出口,天边一道闷雷滚过来,老宋在院门口探头:“老大,别惹小昭生气啊!你哪怕把她捅到大哭都行,下雨比打雷强!”
陈清平顺手抄起桌子上放着的泥人张的茶宠砸过去,老宋乖觉地接住,笑嘻嘻地跑了。
今昭愕然地看着陈清平。
陈清平又玩着杯子:“今日昭晖,你便是今昭。”
今昭更愕然了一点,他能不能解说得稍微多十来个字?她自然是今昭,可这两个字,按照陈清平这种神棍的说法,应该有更深的含义才是。
也许是瞧见了今昭的表情,也许是觉得自己已经解释不出花来,陈清平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缓缓起身。
一场细小桂雨随着陈清平的起身,落在了今昭的身上,夜岚温柔,茶香花馥,有睫如翼,群群而近,另一人的唇齿裹着同样桂花普洱的味道,印在了今昭的唇齿之间,她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舌尖碰触,缠绕,刹那间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大厦倾颓,时间急速倒流,今昭还没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那是一片眼熟的混沌,星云如琉璃一般光华婉转,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像是有些没搅合均匀的蛋液,飘来荡去,没一会儿便化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片世界,一片是蔚蓝的天,一片是苍茫的地。又过了片刻,天地间渐渐有了花鸟人兽,眼前的世界逐渐变成了她以前在纪录片里见过的所谓的史前世界,在那些飞禽走兽和原始人的体内都是一片虚空,像是一大团棉花糖,只有极少的生灵身体里,还残留着天地没有变化之前,那一丝星云如宙,闪着微微的光。
过了许久,当人群渐渐从部落聚为王国,有一个“人”出现了,他一开始只是个普通的猎人,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里,全是星云的璀璨流光。这个人后来死了,死了以后又活了,情景和今昭差不多,可惜没有人帮忙,这个倒霉蛋苟延残喘了好几年才发现,多喝水有益健康,靠着这些溪水,这人逐渐恢复,又过了很多年,他发现自己不老不死,而身边的亲友却都更迭了好几代。最后,他终于认定了自己的命运,开始用各种办法,记录下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
这个人叫做炎黄。
又过了片刻,曾经部族林立的大地出现了一个国家,又一个寻常人家,出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的星光也很明亮,好运的是,她有一位师父,炎黄找到了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同样死而复生——一代又一代,不同身份的男男女女带着星芒出生又死去,死去又复活。他们像是历史这条河的岸边生活的渔夫,有的时候河边儿走走,有的时候下水打鱼,河里的鱼儿觉得他们很神秘,给他们取了统一的名字叫做“天龙”,鱼儿的皇帝自称龙子,在河里称王称帝。而渔夫们自己管自己叫“太岁”,意思是,太上有道,岁时更迭。
这一大段的故事,周而复始,看上去这一群星云所化的人也没什么太出格的地方,直到一个叫做隋的青年发现,他们这些人不仅仅可以围观或者记录,他们还能彼此串门,到对方或者自己所代表的时代中去,于是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很多,隋跑去和阮籍弹琴,汉偷偷思慕晚唐时期一位名妓,他们每个人的那些事儿都能编几本穿越小说,可惜就连今昭也觉得无奈的是,他们永远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周的好友郭嘉还是会英年早逝,夏的知己苏妲己还是会被烈火焚烧而死,不管他们怎么尝试,已经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最终这一群人,还是只能围观,像是一群在非洲草原拍摄狮子的人,远远拍摄,偷偷记录着,但是狮群里的血腥撕咬,领地争夺,都只是镜头里的故事,不能插手,只能旁观。
一位又一位前辈在眼前匆匆而过,他们各自的人生因为星云汇聚在一起,最后一位梳着麻花辫的淑女微微一笑,望着身后某个虚空的地方低声说了一句:“我的妹妹,我很期待你……”
放给今昭的微电影到了尾声,她还没有看够,眼前的颜色就逐渐变淡,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碗鲜美的汤,最后一勺是那么的流连忘返,舍不得放下,在唇齿间缠绵……
唇齿缠绵?!
今昭触电了一样惊醒过来,发现刚才那个蒙太奇微电影的播放器竟然还在眼前,那睫毛不能细数,距离太近,数起来一定会对眼。
刚才她曾想敲开陈清平的脑袋,看看他惜字如金的脑袋里,每句话背后都藏着怎样的引申义,现在她就想干脆敲开陈清平的脑袋,塞五个馒头噎死他算了,再不噎死他,她就要被憋死了。
“看懂了?”陈清平舔了舔嘴唇上的桂花,吃了下去。
今昭恨恨地蹭了蹭嘴唇:“非得这么办么?”
陈清平又自斟自饮起来:“这样简单。”
“……”简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