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京外他自小厮混得熟,哪家的酒肆不兑水,哪家小店的汤水好吃胜过大酒楼,他一清二楚。
如今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只能对着洛阳城高大的城墙望而生叹。
那地方踏进去便是死,宋十一郎却有些等不及,他怕韩七出意外。
老帮主死了不怕,韩七若是有事,淮北盐帮群龙无首当真要大乱,这不是宋一十郎想要的结果。他如今叫石大,闯荡江湖的人名字只是一个记号,好不好听全都不紧要,重点在于名头叫得响亮之后一出声会有多少人响应跟随。
石大甘于做个盐帮小头目,可宋十一郎图谋更大的事,他告诉自己再等等,等着韩七平安回来,他相信那孩子的本事。
他称韩七为孩子也能说得过去,韩七十六,他二十有三,一直没有娶妻也是他没有中意的人,宁缺勿滥,可今后有人得替宋家传接香火。
所以,活着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宋氏几百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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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门定鼎门下贴着张榜悬赏的缴文,上书逆贼宋樟,字少钧,年二十有三,系废太子和宋党余孽,自宋氏被诛后下落不明,有捉到者赏金五十。
韩七斜看一眼榜文上的画像,画上的人五官粗犷活像一个杀猪匠,画得都不像还怎么捉人。
就凭这画像,宋大哥不敢进城,他可真是老鼠胆子,韩七有些不屑。
这定鼎门韩七往来有十来次,每回经过都觉得城墙太高,城门顶擦着他的头顶而过。洛阳城压着他的不仅是高大坚实的城墙,还有戒备森严的禁宫。
想那禁宫城墙高三丈,四周挖了御城河,里三层外三层有重兵把守,日夜轮值,围得像个铁桶似的。韩七不是没想过偷偷翻进去,可听说顾神医是位干巴的瘦老头,能跟着他翻越高城墙经受折腾?
再说,皇帝老儿住在哪个宫殿他也不知道,禁宫里宋十一郎也略知大概,只说那地方等闲人无法进入,进去后也如迷宫,橦橦类同的宫殿,根本分不清哪是哪。
远望禁宫外一排红柳,韩七暗恨恨骂一句皇帝老儿真多事,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也不嫌招鬼渗的慌。
他顺手扔下一小块银锭,掷在桌上叮当作响,衣袂带起风人已走下木楼梯。
跪堂的小伙计撵前撵后殷情问道:“郎君是不是不合胃口,今儿怎么走得早。”
韩七再掷一块碎银给跑堂,小伙计脸笑成花儿点头哈腰不再追问下去,像往常一样去后堂切下几斤才出锅的熟牛肉,用油纸包好交到韩七手里。
自小闯南走北,韩七会说许多地方的方言,可现在他一副破噪子一张口太醒目,少说话为妙,自打进了京城,他嘴巴闭紧像是哑巴。
七拐八拐走出闹市,天也近黑,街巷里纷纷点起零星的灯火,韩七来到一处民宅前,宋大哥特意交待他别到处闲逛,更是不要去宋氏旧宅附近晃悠。
宋家人都快死绝了只剩宋十一郎一个男丁,几间破屋子一个花园又有劳什子可看,韩七不大懂宋大哥心里的弯弯绕。
他没法进宫,索性守在顾神医家里等,名贴花押一概不用,韩七攀上墙头,扔下一块石子没听见有狗追来的动静,这才跳进院里,摸黑走向后院找到柴房挑开门栓隐进屋。
一路上没见到护院打手,韩七头一回见识到像顾神医这么有名的人,家里不用壮丁看家护院,不过,等他见到顾神医就会知道自己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洛阳之行只是他人生历程的一个开始。
他找个瓦罐把牛肉扣在底下,免得被老鼠咬,赶在天亮前逛遍顾宅上下,知道这家除了顾神医的儿子儿媳和不满一岁的小孙儿,还有四五个帮着抓药的小伙计及一个管事,十个丫头仆妇,两个做饭的厨娘和两个浆洗的粗使婆子,全家二十余口人。
韩七听见顾家儿子急得在屋里转圈,一个劲儿念叨阿爹进宫十余天,怕是凶多吉少,万一圣上不治身亡,顾家灭九族都不为过。
顾家儿媳抱着怀里的小儿哭哭啼啼,女人家絮叨大郎怎么办。
隐在院里树影下,韩七对着月色把玩手中的匕首,指尖划过锋利的刀刃,不知怎么的他想起昨晚的少女用匕首对着他的喉咙,一双眼睛明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