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瞧见了岑可宣,在心中自然会拿她来同曾经的杨可儿相互比较,可是,杨可儿本就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女子,又岂是如今年幼且不知世事的岑可宣所能比拟的?
一番比较下,又思及杨可儿的逝世,及种种不明所以的真相,气恼和郁闷一同涌上心头,便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有些话总是说出口容易,痛快过后却未必那么容易收场。白景枫一通话说完,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冲撞,早已是懊恼不已,却见白莫寅并不理会他的愤愤不平,而是闭上眼睛,稍显疲惫的缓缓说道:“在江湖中人看来,她是紫云宫主的义妹,就这一点,她已经胜过御景山庄所有的女子。”
白景枫怔然,纵是他再玩世不恭,纵是他再怎样不问世事,他也不至于听不明白这话中之意。他原本有些昏昏然的大脑霎时明澈如境,许多一贯想要逃避,一直不愿直面的问题就这么赤裸裸的被端上了台面,避无所避,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断不该如此轻率说话的!
两人间陷入了一阵如同深潭般的沉默。过了许久,白景枫才恍若回神,意识到这种沉默只会令事情更糟,于是站起身语无伦次的道:“大哥也许只是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又或者……”他绞尽脑汁,却绝望的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个哪怕只是能够勉强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证明白玉枫所做的决定并非是针对眼前之人。
为什么会这样?大哥和二哥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剑拔弩张?
他只知道,二哥向来淡然无求,对庄主的权势根本未曾表现过一丝兴趣,然而大哥明明对任何人都温和讲理,却偏偏对二哥百般忌惮猜疑,虽然表面上依旧兄友弟恭,但凡是庄中有几分的眼色的人,都可看出,他们两人间深不见底的抵触和成见。他甚至有时真的会试着去相信江湖传闻,他们是为了杨可儿才会闹到如此地步,即便他年幼时从未见过两人因杨可儿而发生过哪怕一次争执。
白莫寅却已经站了起身来:“景枫,我有些困了,你也早些睡吧。”他说完便缓缓朝屋内走去,声音在夜间显得模糊又疲惫。
白景枫立于原地,愣愣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只觉夜风太凉,月光洒在院中,离去的背影同紫竹斑驳的痕迹相互映衬,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幽深寂寥。他站了许久,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只觉无端有些发愣,直至一阵冷风忽然袭上心头,他才恍然回神,暗嘲自己怎的这般失魂落魄,敛好心神,这才匆匆回了屋去。
此时,已是深夜。
宁馨阁的岑可宣却依旧未曾入睡。今日的涑兰很不一样,出奇的宁静柔和,仿佛卸下了平日里的所有伪装,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她忽然觉得,这些年来,那个嬉笑怒骂的涑兰,那个总是习惯于捉弄她,并因此洋洋得意的调皮少年,都不是真实的他。岑可宣看不明白,只好静默。
涑兰突然说道:“很不安吗?”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岑可宣心里一动,异常坦诚地道:“有些害怕。”涑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起来:“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抚上她的发丝,却带着难掩的凉意,这又让她想到了楚离,那个外表冰冷的人,手心却总是温热的。
她抬眼凝视他,眼中带上了希冀:“真的……不会有事?”
涑兰依旧笑着:“真的。”是近乎笃定的语气。
他何来的信心?是什么让他觉得此行定然安然无恙?他所知道的事情,究竟又有多少?岑可宣诧异的抬头看他,忽然发现涑兰的眼睛与他人是不同的,在夜里,他的瞳孔泛着幽幽的紫,就连头发也有几缕是紫色,与他的黑发混在一起,在灯火摇曳间,并不十分明显,却又那般妖异。
他的整个人,从发色到眼神,明明是那么不同于常人,她究竟是为何竟从未认真的思考过其中因由,又思及他十年来不变的容颜,那自小就氤氲不散的疑惑越发聚积于胸口。
“我一直在想……”她整个视线落在涑兰脸上,若有所思的喃喃低吟出口:“你……究竟是什么人?”涑兰一怔,微微笑道:“你猜猜看?”岑可宣亦道:“若是猜得到,我又何必问你?”言语间已是不打算给他回转的余地。
涑兰却话锋一转,笑道:“比起这个,难道你不是更应该想想,白玉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话委实击中了岑可宣的痛处,白玉枫,御景山庄的大公子,如今位居庄主之位的男子,他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会更像白家三少爷那般张扬高傲,不可一世么?亦或是莫寅公子那般温文尔雅,却又淡漠疏离,难以接近?对于即将迎娶的女子,紫云宫主的义妹,传说中用来对抗白莫寅的最佳棋子,他会怎样对待她?
他和她,当真会成为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不不,这太可怕了。她从未设想过,她会有一天,同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朝夕相处,相伴一生。她本不想嫁给他,亦无需定要嫁给他,正如宫主所言,只要拿到邪焱剑,只要寻到失散多年的哥哥,她便可以早早离开,天涯海角,皆是她的归处。她并非毫无选择,如此告诉自己,她的心终于安宁了一些。
涑兰一直看着她忐忑不定的面容,皱了皱眉,却只消一刻,又立马笑了,似是妥协般的:“好吧,好吧,我就大发慈悲,提醒你一下好了。”岑可宣呆呆的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涑兰却突然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啊,遇到天大的事情,只管找白莫寅好了。”见岑可宣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他神秘兮兮的眨眨眼:“我保证,无论什么事,他必然会替你一一解决,且毫无怨言。”
“真的?”白莫寅会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岑可宣皱着眉,有些怀疑的道:“你……跟他很熟吗?”涑兰望天翻了个白眼,道:“他多大了?”岑可宣咬了咬嘴唇:“大概二十出头?”涑兰又道:“我在紫云宫多久了?”岑可宣蹙眉思索,道:“至少也有九年了。”涑兰终于笑了:“那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跟他‘很熟’?”
岑可宣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但还是不甘心,又问道:“那你干嘛跟我这样说,你很了解他?”涑兰还是笑嘻嘻:“秘——密。”岑可宣愤愤的看着他,突然脑子一动,抓住涑兰的衣袖,逼问道:“对了,你之前离开紫云宫是去哪儿了,是去了御景山庄?还是其他什么地方?难道你见过白莫寅?”
涑兰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蹦出这么多问题来,但很快又恢复他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摇摇头道:“这也是秘密。”
岑可宣立马就泄了气,早该料到的,涑兰这家伙,你再怎么义正言辞跟他说话,他也不会跟你正经起来。于是气呼呼的道:“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么赌气的一说,倒好似提醒了涑兰,原想着这家伙不过跟平常一般闲来无事,过来消磨时光,却见他面色一变,一本正经的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他不顾岑可宣诧异的神色,仍旧自顾自地道:“都说世间种种情缘,最妙不过两小无猜,眼下离别在即,我得送件礼物给我的小宣宣。”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在身上摸索。
岑可宣见他仍不正经,满嘴胡言,心中轻哼,你多大年纪了,好意思说跟我两小无猜?嘴里更毫不客气:“太寒碜的礼物我可不要。”说话间斜眼瞟着他,却见他竟是将挂在腰间的那支紫色竹笛取了下来,未待岑可宣惊呼出声,他已马马虎虎看了两眼后,十分豪迈的伸手横在了她的面前,挑眉笑道:“这东西可不寒碜。”
岑可宣早顾不得两人的玩笑,诧异的接过竹笛,低头细细打量,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应是涑兰平时随身携带之物,采自宫中后山的紫竹林,色泽润华朴实,如吸取了天地间的所有灵气而生,做工精巧而不失细致。
她将这竹笛拿在手里反复瞧了半天,心里已是八九分笃定,方才小心翼翼收好,试探着问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在她看来,这个礼物虽不一定值钱,意义却有些重了。涑兰却弯了弯嘴角,一只手已经直直的摊开在她眼前。岑可宣不解,涑兰立马好心的开口提醒她:“回礼,赠别之礼理应是相互的。”
早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岑可宣气呼呼瞪他一眼,道:“你想要什么?”涑兰张了张嘴,却又好像一时想不起要什么,竟迟疑了一下。
岑可宣没好气的追问道:“问你呢?”涑兰看了她一眼,最后无奈的摇摇头,不知真假的叹道:“算了吧。”
岑可宣冷笑出声:“那怎么行……”
“是啊。”那家伙立马应声,而后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要不我吃点亏,就从这儿随便拿点什么好了。”他一边说着,还真的将视线投向房内,搜索起来。岑可宣狐疑地看他一眼,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没有吭声。
涑兰突然道:“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岑可宣不解:“为什么?”涑兰若有所思的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拿的。”天知道,她认识涑兰整整九年,这小子的脸皮有多厚,她可比谁都明白,说什么不好意思,恐怕鬼都不会相信。岑可宣闷闷地盯着他,静默不语。涑兰又催促她:“快点。”她想了想,料他也耍不了什么花招,只迟疑片刻,还是缓缓合上了眼睛。
自从听他的话闭好眼睛后,她却半天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心下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竖起全身汗毛,发动一切感官来捕捉周围的一举一动。这不能怪她,从小涑兰就爱想着法子戏弄她,此时分离在即,这厮没准正琢磨着最后跟她玩个大的,等她放下防备,就一个大脚丫踹她个四脚朝天。
这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她发誓,涑兰绝对会有这么无聊,所以不得不防。
“好了没?”她忍不住问道。听声辨位,心里才算有底,遗憾的是,又过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涑兰这小子搞什么鬼?她犹豫片刻,随即倏地睁开眼睛,却没想到涑兰竟然已经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衣袂翩跹地望着她笑:“礼物已经取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什么?已经取走了?岑可宣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冲涑兰喊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涑兰轻笑着,并未回答她,只随意地挥挥手转过身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紫雾中。
岑可宣望着他身影消失之处,似是傻了般愣住,手指无意识的轻抚着手中的竹笛,发了许久的呆才惊觉夜风微寒,于是急急关好窗户,熄了灯卧床躺好。却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只望着头顶纱帐横梁逼仄,默叹长夜迢迢。
至于涑兰到底拿了何物,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