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怀袖唇角依然轻扬,并不动声色的、淡漠一笑:“不然,老祖宗如何要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话来呢?”
怎么?她以为她听说了姚玉莲的惨况后,会心生愧疚不成?哼,对于存了心要害她的人,她又何必心存仁慈?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仁慈的主儿,怪只怪那姚玉莲自己,落了把柄被她抓住——
其实后来她又想了想,那姚玉莲,她也不算冤枉了她,试想,她身上怎么会有红花?而她能及时的借着那碗药陷害她,说明那红花是随时揣在她身上的,世人都知道红花是作何用处的,而府里头也就如夫人一人有孕,说明她本就怀了那样狠毒的心,而自己,不过就是坐实了她的罪名罢了……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曹容儿睫毛微垂,洁白葱指下意识的抚着光滑的茶杯,话锋一转:“王妃今日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必是乏极了,妹妹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说着,搁下茶杯,起身告辞。云怀袖也不挽留,着人将她送了出去,这才瘫在椅子上,半天不动弹。这个容夫人,直到她走她也没能弄明白她的来意——似乎是关心她所以来这一趟,但言语之中,却又始终意有所指,她是懒人,最讨厌跟别人玩猜心这一套,那真的很累啊!
抬手抚上额角,用力的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是真的很累了,本就没有休息好,偏又遇上这样子的事,头胀痛的似要裂开了一般,却依然不敢有半丝放松——
却忽然有双有力的大手轻握住她搁在太阳穴旁的手,然后,那双手接替了她方才的动作,霍地破开眼帘,却是夏侯景睿长身立在她椅子后面,俊美面上带着清隽如梨花般美好的笑容,瞧见她吃惊的模样,温柔一笑:“方才真是委屈你了!”
云怀袖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人,还是不要这样笑吧,这样,一点儿也不像花花公子啊!而且,他怎会出现在她这边?特意来安慰她么?没有这必要吧?“王爷,你不用陪如夫人吗?”
毕竟人家才刚刚流产啊,痛苦的晕了又晕,这时候定是需要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吧,可他却出现在她这边,语带怜惜与歉意的跟她说她委屈了……他难道不觉得,如夫人比她更委屈吗?
“她那边有太医照看着,本王很放心!”他淡淡道,言语间并无忧心,也没有多少失子所带来的苦痛伤悲,仿佛之前在玉屏馆见到的满脸痛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这样的……薄情吗?云怀袖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因为如夫人没了孩子,所以只要太医在旁也就够了?他该知道,女人在这时候有多脆弱有多无助的,他这样,岂不让如夫人伤心死了?
“本王只担心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心里定是难过极了!”他继续道,嗓音已然轻柔了几分,带着与往常一般的怜惜瞧着她似错愕的表情:“怎么这样看着本王?”
云怀袖想,她恐怕真的是好奇极了,所以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王爷,你……难道都不伤心的么?”
夏侯景睿的神色极快的变了变,他好看的喉结飞快的滚动了下,似乎极轻极绵长的叹息了一声,唇角缓缓漫上一缕幽咽笑意:“本王……已经习惯了!”
“习惯?”本还在懊恼自己一时冲动之下问了这个也许碰不得的问题,但听到他的回答,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的心与好问的嘴巴了:“王爷此话是何意?”
她问他伤不伤心,他却回答说习惯了,是不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之嫌啊?
夏侯景睿微微垂首,眸光带着几分温厚瞧着她百思不解的模样:“你是王府里的女主人,所以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的,本王……”
“等,等一下——”关键时候,云怀袖却出声喊了停,听见他那样郑重其事的说着她是女主人的话,她忽的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要告诉自己的事情恐怕不简单,而且,看起来还是很严重的事情,她忽然有些怕了——云致宁说过,有些事情是好奇不得的,否则就算她是云怀袖,也难保不会有一天被自己的好奇心所害死。
而在这当头,云致宁的那句话幽灵似地漂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忽然便怯了,她,可不可以不要听了?
夏侯景睿只用眼神询问般的看着她微有些不安于抗拒的神色,她端坐着身子,原本仰望着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垂了下去,露出一大截如凝脂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他耐心也极好,她让他等一下,他便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她好像忽然怕了!他领悟到了这样一个事实,满是玩味的眼里颇有些好笑的意味——方才在玉屏馆中,他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之时,她都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色,此刻在他面前,却忽然露了怯,是何因由呢?
这样,默默地不说话好像也不是办法呀!虽然身后的人并没有开口催问她是等一下什么,但她就是觉得,他在等着自己开口!太阳穴上的长指还在轻柔的揉着,合适的力道,却并不能舒缓她的神经,微咬了咬下唇,她呐呐开口道:“王爷恕罪,臣妾……逾越了本分!”
轻笑了笑,此时才要说逾越本分之类的话,会不会太晚了?“怀袖,你是本王的正妻,有不懂的向本王询问,是人之常情之事,何来逾越本分之说?你我夫妻,自当坦诚以待,你说是吗?”
坦……坦诚以待?大哥,还是不要了吧!呵呵干笑两声,却不敢真的如想那样说,只语带紧涩之意:“王爷说的是—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问本王,本王定会知无不言!”夏侯景睿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话,笑意更浓了:“本王……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
永远?这这这……这个词会不会太暧昧了点儿啊?而且,这个词套在他们俩身上,只会让她想要仰天嘲笑三声——待夜深人静或者无人时再嘲笑好了,现在她有比嘲笑更重要的事情啦!
右手用力揪按着衣袖,似要将不断冒出来鸡皮疙瘩忍回去,出口的嗓却是受宠若惊的:“王爷待臣妾如此,真是臣妾三生修来的福气啊……”呕——
“怀袖言重了,你是本王的妻,本王自当如此待你!”她其实是不太适合说谎的,每每她言不由衷之时,身子便会颤栗似地僵直起来,她自己怕是不知道这个小习惯的。
他一再说明他们的“夫妻”关系是什么意思?云怀袖敏感的注意到了,狐疑的揪着眉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又觉得这样突兀的回头不太好,便只好保持着低眉垂眼的恭顺模样,低低道:“臣妾……多谢王爷的厚爱与爱护之情!”继续呕——
耳边却听见他的声音似沉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轻松随意,隐隐带着苦涩与惘然的味道:“你不知道吧,连同如儿这一胎,本王已经失去了五个孩子了……”
嗓音更低更沉了:“五个孩子,都尚在母体中,他们甚至没有机会来到世界上看一看这个世界是何模样……你相信吗?本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
云怀袖霍地抬起头来,惊讶与恐惧毫不掩饰的出现在她面上!他的意思是说,他之前还有四个孩子也是这样……没有了?头皮都似已经发麻了,饱满圆润却苍白的唇,止不住的颤抖着:“都是……怎么没的?”
难道都像今天这样?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他跟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所以那人才容不得他有孩子?还是,都是他争风吃醋的女人们所为?可是,不是一个而是五个呀……
“像今天这样,悄无声息的被下药,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没了……”漆黑的深眸有抑制不住的情绪汹涌翻滚着,语带无奈与无尽的自责:“或许是本王子女缘薄,所以……”
“王爷……”原来不是不痛苦悲伤地,只是他的痛苦与悲伤,因为一次一次的失去,而渐渐的麻木了。她有些难过的看着垂眉敛眸的他,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失去的痛苦,但只要想到他曾那样痛苦无助的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在他面前流逝掉,那种痛,寻常人很难承受吧!但他却已经生生的承受了五次之久!好可怜哦——“所以,你心中是知道的,姚夫人并不是真正下药的那个人,对不对?”
他牵强的笑了笑,落在她发上的手轻轻动了动,举止亲昵却不过分:“继续往下查,也查不出任何来……本王也容不得她陷害你,借此将她赶出去倒也罢了!何况,她本就心术不正,否则怎会随时揣着红花在身上?”
原来,他果然是十分清楚的!但他并不往下查,是真的查不到还是……他不想查下去?微抿唇,她目带郑重的望着她:“王爷……你不想知道那个孩子或者之前的孩子是怎么没了的吗?”
只消一眼,他便明白她此时的想法,长指状似无意识的梳着她垂顺细滑的发:“你以为本王没有查过吗?”
因为查过,所以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但知道又如何?他眼下羽翼未丰,没有足够的能力与那人抗衡,自然只能任之宰割,但,只要再给他一年,只要一年时间……
“没有一点痕迹可循?”他是这个意思吗?可是凡事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啊,不可能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啊!“与如夫人最亲近的是?”
从亲近之人下手查,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呢!
“自她有孕后便呆在玉屏馆中,本王下令不让任何人前去打扰,自然,没有人能轻易混进去。那么与她最为亲近的,便是本王与翠衣——”见她很有兴致的样子,连他对她这番亲密举动似乎都没能发现,径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柳眉轻锁,眸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盈了些疑问与不解,这副模样,与昨晚的狂热相比较起来,显得矜持不少,却也十分可爱!
他跟翠衣……他跳过,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那么翠衣,她是夏侯景睿“钦点”进玉屏馆帮助苏如如安胎的,但她若这样做,嫌疑便很大了,可为什么,他却似乎连怀疑她都不曾?
照理说来,翠衣只是青楼女子,她住进来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但他却让她进玉屏馆……如果说将苏如如与众人隔离起来便是保护的话,那么,为什么独独翠衣是例外?是源于他对她的喜爱,还是,他对她的信任?
云怀袖发现,越是想要探究夏侯景睿,越是让自己坠入更深的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一点儿边……“翠衣她……有没有机会那样做?”
她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如缎丝滑的触感让他几乎生出了爱不释手的想法,她似乎依然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因为她的身子很放松的倚在椅背上,并没有被他一碰便习惯性的僵硬出现,他似乎很满意的笑了笑,漫声道:“她不会——”也不敢那样做!
这样看来,他是非常相信翠衣了?
“她知道若如儿出了事,她的嫌疑是最大的,所以素日里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不敢有分毫大意!且,她还想要进王府,缠着我要到玉屏馆中帮如儿安胎,也是想借此好好表现一番,所以她断然不会这样做!”更何况,没有他的命令,她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事发之前,她在容儿的寄月馆中,与容儿呆在一起讨论刺绣的花样……”
如此说来,那翠衣便是有了不在场证据,那么,不是夏侯景睿,也暂时排除了翠衣……还有谁能轻易的接近玉屏馆而不被发现?
蹙眉苦思,脑中忽的灵光一闪——会不会是那些,跟随她而来的隐在暗处的“眼睛”?就像当初悄无声息换掉她的药一般,悄无声息的也让如夫人失去了孩子?
挫败的咬着下唇,这可真的难查了,先且不说是不是那些人做的,她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呀,还能怎么查?
“好了,你也别多想了!”瞧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几乎要啃咬起自己的手指头来,完全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中,夏侯景睿侧立在她身旁,轻笑着握了她欲往唇边送的手指,微弯腰,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探上她紧蹙的眉心,似要将之抚平一般。“你自己身体本就不好,实在不宜劳神伤身!”
云怀袖这才发现他的过分亲密的举止,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往后退去,但他握着她的手,她不太敢很明目张胆的挣扎,只得僵笑着垂了眼睫,任那只手在额间眉心处轻抚,只心下,却似打鼓一般怦怦乱跳:“王……王爷……”
他他……他们不是正在研讨真凶为何吗?他不是站在自己身后吗?他不是很沉重的表示了他近乎麻木的伤心吗?怎么忽然就……就变成了这样暧昧的姿势了?
他站在她身侧,弯腰面对自己,浓郁软绵的沉香味兜头兜脸的朝她袭来,均匀绵长的呼吸温温热热的喷洒在她涨得通红的面上……他含笑望着自己,漆黑如玉的眼眸,温润关切的瞧着她……
“嗯?怎么了?”轻瞥全身自动陷入僵硬状态的她一眼,他将浓浓笑意抿在唇间,漫声轻问道。
“我……臣妾确实乏极了,臣妾想……想要先休息一阵!”她僵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他说话时,属于他的气息无孔不入的钻进她的鼻端,竟隐隐的让人有些发晕。
他也不为难她,伸手扶了她起身往内室走去:“那你便好好休息,本王晚饭时候再来看你——”
“王爷,臣妾觉得,你这两天陪着如夫人比较好!”这是她给他的良心上的建议,当然还有那么一丢丢……呃,实际上是很大的私心——像以前一样不好么?大家各过各的,偶尔出现那么一下下就行了!不要在这当头这么频繁的出现在她这边好不好?他难道还没从今天的事情中汲取到教训么?他对她越好,眼红的人便越多,想要害她的人也就跟着多了——姚夫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这样一来,她想随时溜出去的念头不是又要被迫取消了?
夏侯景睿微低头,似略微沉吟了下,“怀袖言之有理,如儿情况也不稳定,发生这样的事情,本王也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但你,你今天也受了这样大的惊吓,本王也放心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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