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怀袖趴在窗台边,暮影沉沉的窗外初开的白兰香气郁郁醉人。
柳语捧了新裁制的衣服进来:“小姐,该准备了!”
“哦——”她散漫的应一声,却依然没有动。“柳语……你说,那个人真的是坏人吗?”
柳语愣了愣,不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是在问谁:“小姐,你说谁?”
她闲闲拨弄着腕上的反射着冷冽暗光的银镯子:“就是今天咱们遇见的那个人,哥哥们说是很可怕的人……可我反复的想了又想,除了一开始他与我作对还整了我,但他今天的表现,一点儿也不像是坏人啊!”
她使劲的想了很久,还是没有觉出他到底是可怕在哪里!而且当她问他带着面具累不累的时候,他说,习惯了,倒也无所谓累不累了。语气好似无奈,又隐隐的有着说不出口的怅然与苦涩,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夏侯景睿……她问他没了孩子伤不伤心时,他好像也是用着这样的语气说,他已经习惯了!
真奇怪,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她却偏偏觉得有些感觉竟是一样的……一定是想太多了!
“小姐,你自己从前常常说,坏人又不会将那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柳语抖开华丽的衣裳,小心翼翼挂在屏风上,一边道:“何况二公子三公子都说他可怕,那他一定是十分可怕的!”她顿了顿,以一种非常敬佩的的语调说道:“我相信二公子与三公子的判断——”
云怀袖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是啦!二哥与小哥哥的话,你什么时候怀疑过?做人也别这样盲目行不行?”
柳语很委屈,她容易吗她?作为一个下人,作为一个合格的下人,对主子们的话盲目是不是应该的?小姐竟然还嫌弃她?呜……“小姐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能一样吗?我是答应他们遇见那个人要远远避开,但我……很难认同他们讲说那人坏得很可怕这样的事实。”她没有亲自验证过个事实,那就不叫事实!“算了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转身由得柳语替她匀面梳妆,轻闭上眼,脑子里依然是那抹鲜艳的红……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是个可怕的人呢?
矜贵的杏红,是她鲜少尝试的颜色。杏子红黄两色相互辉映,衣襟与阔袖处点缀着零星的之色梧桐花,同一色的嵌宝金饰,珍珠翠玉,赤金灿烂,衬得她肤色更加粉嫩欲滴,也更显尊贵无比。只稍稍妆饰了下的精致面容,便光彩照人、华丽夺目!
郁卒的轻叹一声,方才还端着端庄模样的人委顿下来,拉扯着身上华丽的衣袍:“需要这么隆重吗?太子的生辰,主角自然是太子殿下,我不过是露个面罢了,需要穿成这样吗?”
“小姐——”柳语不赞同她的话,一边动手整理着衣裳下摆,一边道:“当朝可就你这么一位王妃,自然是要隆重的……你别忘了,今晚老爷也会去呢,到时候他见到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在府中过得很好,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的也是,算了,就当是去宽爹爹的心好了!
刚收拾好,夏侯景睿便在侍女的禀告声中挑了帘子大步走进来,瞧见她盛装之下的光彩照人,幽幽如深潭的眸里似有红采样的霓光划过璀璨一道,唇角缓缓拉出柔缓的笑痕:“准备好了么?”
云怀袖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他,点点头:“臣妾准备好了——”
今晚的他依然一身宽松的艳紫长袍,除了绾发的白玉冠,并无多余的装饰,微微一笑,神情慵倦闲适。心里忽然觉得不公,比起自己的盛装打扮,他是不是也太简单了点儿啊?
她要拖着繁复华丽的衣裳,顶着满脑袋的珠翠明铛,累都要累死的,他却这般闲适轻松——
夏侯景睿瞧出了她不自觉微噘的唇儿所表露的不满,唇边笑意更深浓了些,朝她伸出手去:“咱们出发吧!”
云怀袖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微抿唇,垂下眼睫,将手递到他手中——
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太池旁边的颐园殿中,殿宇皆用白玉石甃成,凉意宜人,玲珑莹澈。华灯宝烛,霏雾氤氲。正中摆金龙大宴桌,帝后并肩而坐。皇后是极年轻的女子,云怀袖趁着行礼之际飞快的扫了一眼,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意态闲闲的端坐在威严的皇帝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耳边听见皇帝和蔼亲切的声音:“景睿,怀袖,你二人毋需多礼,快坐下吧!”
自北而上,东西相对分别放亲贵、命妇与朝中重臣的宴桌,今日是太子的生辰,本该是家宴,但夏侯王朝至今只有太子这一脉,皇帝夏侯凌自然是要风光操办,宴请百官与太子同乐!
坐在她身边的,是什么一品诰命夫人,见她望过去,对方忙欠身行礼,她回以一记微笑,在夏侯景睿的扶持下坐了下来。
她与夏侯景睿算是到的最晚的,所以待他们坐定后,皇帝与皇后相视一笑,轻击了下掌,笙乐互起,歌舞不绝,整个殿宇的气氛也跟着活跃了起来。
云怀袖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殿中表演的舞姬身上,悄悄抬了眼帘望向对面的宴桌,试图找到爹爹与二哥,只可惜人太多,跳舞的舞姬们又挡了他的视线,让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不免有些着急——
桌下的手却突然教人握住了,她一怔,直觉便要甩开,却有声音在耳畔响起:“云大人在顺数第三的位置,云致宁在倒数第五的位置……”
依着夏侯景睿的指点,果然,云怀袖很快寻着慈目善眉正望着自己欣慰微笑的爹爹与惯常冰山表情的云致宁,见着许久不曾见到的爹爹,她忍不住撒娇般的笑了,自然流露出小女儿的娇姿来。
见到了自家人,她的心也安定了不少!这样的大场面,她第一次参加,心中难免会有些忐忑的!伸手端了桌上的酒杯,小小的浅啜一口,嗯——清冽香醇,果然是宫里才会有的好东西!贼兮兮的张望了下,没人注意,暗喜着一口饮尽,咂嘴回味,真可惜,大哥不在……
搁下酒杯,她管不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转着——奇怪,今天的正主儿怎么到现在连影子都没看见?她之前还兴奋说可以再次见到那双漂亮到无与伦比的手呢!难道今天要失望而归?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酒过三巡,皇帝伸手招来近侍,耳语几句后,那人喏喏着退了下去。
近旁伺候着的机灵的小宫女瞧她甚是喜欢那酒,忙替她杯中斟满了。她感激的冲她笑了笑,见夏侯景睿的注意力仍在殿中的舞姬身上,忙不迭端了杯子,满足的喝了好大一口。正欲放下酒杯,却敏感的察觉有人在看她!微唇锁眉,顺从感觉朝右前方看去——
年轻美丽的皇后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手中持一只少见的夜光杯缓缓轻摇着,迷离欲醉的眼波,似不经意的落在她身上,见她望过去,她唇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却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味。
什么意思?皇后这样看着自己,似打量又像是评估的眼神……她却觉得,她那眼神,分明是不怀好意的,她与她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所以从前,她应该没有得罪过她才是哦……
正暗自揣测间,皇后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移开,她因好奇,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正好看见皇后移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这种目光又不似方才看自己的那样意味深长,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轻柔缠绵……
夏侯景睿似乎并没有察觉,依然含笑注目于殿中翩然起舞的舞姬,不时随着丝竹声敲敲手中的筷子或是满意的点头——云怀袖暗暗心惊,天爷,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皇后与夏侯景睿……
仰头,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她需要压压惊,为她暗自琢磨出来的令人胆战心惊的猜测……
小宫女勤快的又替她斟满,她深吸一口气,觉得那惊还没被完全压住,端了酒杯打算再来个一饮而尽,却有只大手飞快的压住了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这酒后劲极大,你身体不好,还是少喝些为妙——”
“哦……”她有些愣愣的回答道,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免有些怔然——不要看我,看右前方向啊,快看快看,皇后还看着你呢!
他轻轻一笑,抬袖,无比温柔的拭去唇边的酒渍,全然不顾旁人的侧目:“你若喜欢这酒,待会儿本王请皇上赏些给咱们带回去喝,好不好?”
“好……”她依然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是,夏侯景睿对她一贯是轻言细语的,但却也从未对她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来,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皇上你瞧,王爷王妃鹣鲽情深,多么的恩爱呀!”娇俏的嗓盖过了丝竹管弦之声,直直落进云怀袖耳里:“你先前还担心王爷会对王妃不好呢,你现在瞧,王爷不知道多心疼王妃呢!”
夏侯凌爽朗的带着欣慰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是啊,朕瞧着,也就安心了!云卿家,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云安淮忙起身,躬身面向夏侯凌,恭敬道:“王爷厚待怀袖,微臣不胜感激!”
夏侯景睿跟着起身:“云大人言重了,怀袖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自该好好待她……这些日子,怀袖也很是想念你们,本王还想说过些日子带她回云家小住一段时间呢!”
云淮安于是感激的望了过来,因激动而导致声线都轻微的发着颤:“王爷有心,微臣感激不尽——”
什么嘛!她是云家的女儿,回娘家小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为什么她感觉,夏侯景睿像是给了云家好大好大的恩赐一般……连爹爹都要对他行礼表示感激?!怎么说,爹爹是他的岳丈,该行礼的那个人是他才对吧!
用力抓着筷子的指关节已然发白,那是她在极力忍耐心中的不满与愤怒——她不吭声,低眉顺眼的瞧着面前的杯盏。
夏侯景睿撩袍坐下来,目光微一扫,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大手不假思索的握了住,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她咬牙,低低的答。
没事?那他听见的霍霍磨牙声算怎么回事?浓眉一沉,嗓更轻的问道:“究竟怎么了?”
她的情绪变化,哪怕是最细微的,他都能精准的感觉到!但明明之前她还好好的,一转眼……他还以为,他刚才说要带她回娘家小住的事情会令她开心不已呢,结果她却生气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云怀袖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抬头看向他担忧关切的俊颜:“这里太闷了,空气不太好,臣妾想出去透口气……”
夏侯景睿瞧着她僵硬的笑容,疏朗眉目间尽是关切:“那……就在太池边走走,别走太远了知道吗?”
“嗯!”她忙点头,趁着没人注意的当头飞快起身,拎着衣摆低了头往外走去。
夏侯景睿瞧着她的背影,不着痕迹的冲近旁并不起眼的小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一点头,将手中的酒壶交到旁人手中,似交待了句什么,便匆匆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