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竟是十分的恭敬客气,完全是对待同辈的态度。叶春好虽然明知道人家尊重的不是叶家姑娘,尊重的是雷家太太。但不管是叶姑娘还是雷太太,反正她是挣足面子了,而且和这位大资本家坐在一起,她侃侃而谈,言之有物,也并没有给自己这督理夫人的身份抹黑。
她有爱情,有婚姻,有事业,有财富。人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她都拥有了,所以心里美滋滋的,从外头回到家里了,还是忍不住要窃喜。听闻雷督理也在家中,她便亲自动手,煮了一壶好咖啡。她爱他,一想起他这个人来,就忍不住想要为他做点什么,若是实在无事可做,那么为他送去一杯热咖啡也是好的。
一壶咖啡煮好了,她细细的滤去了咖啡渣滓,自己倒一杯尝了尝味道,只觉着又香又苦的,很有一点醇味。但雷督理一定喝不惯这苦味,所以她依着他的口味,往里面多多的加了牛奶与糖。端着这一杯咖啡走去了楼下的小客厅里,她一进门,忽然瞧见了林子枫,便是一怔又一笑:“原来秘书长也在呀!”
她如今对待林子枫,抱了一个宽宏大量的态度。先前林子枫嫉恨她,无非是因为她抢了他的风头、夺了他的权力,是他仕途上的一个对头。可如今她已经变成了雷督理的妻子,她总不信他还会继续和上司的妻子争风吃醋——若是他不识时务,当真还要继续和她明争暗斗的话,那么也没关系,她随时可以奉陪。
林子枫转身面向了她,站得笔直的,但是语气很柔和,说不上是客气还是不客气:“太太来了。”
她走到了雷督理面前,弯腰把那杯咖啡轻轻的放了下:“喏,给你的。”
雷督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叶春好含笑看着他:“你在谈正事,我不打扰你了。咖啡还有,想喝就叫我。”
雷督理答道:“也没谈什么正事。”
叶春好这时看到了茶几上的信纸——只扫了一眼,她便忍不住又笑了:“这是二哥写来的信吧?”
雷督理看了她一眼,觉得“二哥”二字很不入耳,但是也不便挑剔,便只“嗯”了一声。
叶春好一直觉得张嘉田那一笔字很奇异,要说丑,横平竖直的也并不丑,而且这信纸上都印了浅灰色的格子,按照格子来写,怎么写都不会太乱。可张嘉田依然有本事把字写得越来越大,大得还挺整齐,直到大得不可收拾。她没有偷窥私人信件的爱好,所以扫过一眼之后便不再看,只说:“二哥这一笔字,也算是一绝。偏偏他还挺爱写,可既然是爱写,为什么不用心练一练呢?”
雷督理慢慢喝着咖啡:“我看,他也是个糊涂人。”
叶春好本来说完那句话,就想要走,如今听雷督理话里有话,便停下来问道:“这话是怎么讲?是不是他在文县做事不力,或者是惹了什么祸了?”
雷督理喝下最后一口咖啡,且不回答。叶春好看他气色不善,便陪笑劝道:“他要是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你骂他一顿就是了,犯不上和他一般见识。他年纪轻,所受的教育和熏陶也都很有限,能有如今的成绩,已经是很惊人。你总得让他慢慢的历练,若非逼他再进一步的话,恐怕也是强人所难了。”
说完这话,她只听“咚”的一声,正是雷督理把那咖啡杯子狠狠顿在了茶几上。
“胡说八道!妇人之见!”雷督理瞪着眼睛骂她:“我是派他去文县镇守地方,不是让他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干得好就是好,干得不好就是不好,扯什么年轻年老的话?我把上万人的队伍交给他,是给他拿去历练着玩的?”说到这里,他一挺身站起来:“你也不要这样急着维护他,他要是真不学好,单凭一个你,也护他不住!”
叶春好怀着一片好意,想要拿话开解他,哪知会招来他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登时就是又羞又恼,可当着林子枫的面,又不便和他对着吵闹。勉强对着他笑了笑,她弯腰端起空杯子,说道:“我又没说什么,也值得你这样发脾气?我走了,你也冷静冷静吧。”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逃似的离了这间小客厅。而雷督理喘了片刻粗气之后,颓然坐了下去,把脸转向了林子枫:“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林子枫答道:“大帅您忘了?热河的虞都统今天到京了,晚上您得和他见一面。我过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雷督理深深的一点头:“啊,是老虞来了……”他随即欠身向前,用手指一敲茶几上的信纸:“他这满纸的油腔滑调,真是把我气昏头了。”
林子枫不接这句话,只静静站着,又站了好一会儿了,才轻声提醒道:“大帅,您要是在家里呆着气闷,不如现在就往俱乐部去,横竖虞都统晚上也是要过去的。”
雷督理手摁着膝盖,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嗯,走。”
门口的勤务兵闻声进了来,伺候他穿外面衣裳,待到穿戴整齐了,他迈步往外走,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又停下来,吩咐勤务兵道:“你去告诉太太,就说我刚才心情不好,说话冲撞了她。你让太太别生气,等夜里回来了,我给她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