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番外一】

    

    九月是个很尴尬的季节,说是夏天有点太晚了,说是秋天又有点太热了。

    不过季节的移转也好风物的变换也好,对于禁足在家的殷少岩来说应该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室内光线幽暗，窗帘紧闭，烟灰缸里塞满了香烟的残骸。有几个烟头被排挤出了桌面，狼狈地滚落在脏污的地毯上。

    殷少岩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扒了扒纠结成一团乱麻的头发。

    好像蛮多天没洗了，眼睛也肯定因为睡眠不好而充着血。身上这件超人T恤还是穿了很多年的居家服，蓝色略微泛白,很有些英雄末路的意思。

    幸好不是和电话那头的人面对面，否则自己这样的形象……老实说殷少岩真有点不好意思见他。

    阔别了六年的……小初恋。

    那张照片曝光之后,媒体的骚扰电话蜂拥而至，手机不能开，家里的座机也拔掉了线，为了方便和赵诚联系才买了这个新的号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当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的时候殷少岩浑身都紧绷了一下，还以为是新号泄露了。做好了被连番炮轰的心理准备按下了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巨大的落差所带来的安心感几乎让人落泪。

    当然这只是一个修辞而已，殷少岩并没有落泪，而是换上了尽量明快的声音叫出那个暌违许久的名字：“嘉禾？”

    左支右绌之时人难免变得心理阴暗，殷少岩不是没有暗搓搓地怀疑过照片是凌嘉禾泄露的，毕竟这是只有他才有的东西。但就算做了这样的假想，殷少岩发现自己也不会对凌嘉禾产生什么怨恨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初恋情结，也许是因为对他殷少岩总有种莫名的愧疚感。更何况冷静下来一想，凌嘉禾根本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最后捏造出来的报道更是把他附会成了特殊行业从业者，照片与其说是凌嘉禾本人有意外泄的，殷少岩还是更倾向于相信这其中有什么意外。

    只不过没有想到五六年没有联系的人竟然会打电话过来解释。

    而他的解释更让殷少岩百味陈杂。

    殷少岩自问做不到五六年之后还把旧型号手机拍的低像素照片一直保存在手边。说到底，那张照片还是当年在凌嘉禾的半强迫下拍的，殷少岩从前根本不曾热衷过拍照……或者说任何一种用来制造美好回忆的活动，虽然，他并不是故意的。

    那张照片对于凌嘉禾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但是却被人用来当成攻讦自己的武器。还被硬安上了奇怪的身份。

    如果自己不是艺人，又或者凌嘉禾的交往对象是别的什么人，那么他大概也就不会有这种糟糕的经历了吧。

    然而就算如此，凌嘉禾仍旧在电话那头道着歉，言辞中满是歉疚和自责。

    “不是你的错。”这可以是殷少岩的错，也可以是媒体的错，甚至可以说是冤冤相报的TK和星程的错，但凌嘉禾是最不该道歉的人，“圈内事圈内了，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

    ……

    “真的没必要。你站出来也就是给人家多提供点谈资而已。你有你的生活，娱乐圈的事情能不沾就不要沾。”

    ……

    “申明？讲什么？我是直男，比直肠还直吗？”

    ……

    “别气别气，我不开玩笑了。我是说性向怎么样他们根本不关心，有热闹看就好了。你就算站了出来说我们是清白的，也会有人要你出示良家妇男证和处男证的，这还有完没完了。”

    ……

    “嗯，没事的。没有新料爆出来看客很快就觉得没劲了，没劲了也就散了，别担心。”

    ……

    “大不了去工地背大包啦，又不是没背过。”

    ……

    就这样讲了大约一个小时，殷少岩使出浑身解数，尽量表现得举重若轻谈笑风生，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你这人总是这样……」最后凌嘉禾说，用一种殷少岩不太能懂的语气，「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的，他们那样诋毁你，就这么毫无作为我觉得很受不了。」

    “嘉禾，”殷少岩抽了抽鼻子，“谢谢。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做什么。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

    “不管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你都不要自责，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你的生活。”

    电话那头有一段稍微嫌长的停顿，沉默良久凌嘉禾才说：“我试试吧。”

    挂掉电话之后殷少岩只觉得浑身脱力。

    假装乐观当然会累。

    但他不想让凌嘉禾有什么心理负担。

    原本以为自己毫无牵挂孤家寡人，没想到还有人在惦记着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算太糟糕，甚至令人动容。

    但仍旧有些沉重。被那样关心着，殷少岩却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他。

    最后的那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或许还有点急于摆脱这种关心的卑鄙，但对凌嘉禾来说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都已经分手六年了好吗……”

    殷少岩叹息般地自语，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向外面看去。

    楼层不高，可以轻易地发现泊在路边的车里坐着两个人，两个钟头前他们也在里面。大热的天，着实不太环保。其他视线的死角处或许也有人，或许没有。比起前几日的门庭若市，着实冷清了许多。

    殷少岩在家宅了三四天了，似乎给人一种不再打算出门的信号，再怎么热门的新闻，主角若是个二线价值也有限。蹲守的机会成本太大，有那个时间不如去蹲当红女星家门口，于是现在也只剩小猫两三只。

    说不定等入夜了可以出个门？

    这么想着，殷少岩又坐回了沙发里，茫然地拿起一本周刊随手翻了起来。

    殷少岩还是头一次上卷头特辑，内容都是各种黑料，三分真七分假。只要那三分真里能够证实那么一分，剩下的九分很容易就会被人自动默认为真。非常常见的逻辑漏洞，善加利用就可以用相同的原理撑好多期版面黑好多明星了。

    就在卷头特辑的后面，刊登着星程万里现任总裁订婚的消息。殷少岩倒是没有对人家公司的总裁有什么明确的恶感。讨厌一个群体的某些方面于是提到那个群体的首脑就咬牙切齿觉得这人是一定是世界首恶，这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情。

    只不过同性恋丑闻之后紧接着就是这么一条可喜可贺的婚讯，效果还不是一般的讽刺。据说女方还是名门之后，两家联姻意义重大云云，搞得殷少岩顿生就此退休傍个富婆了此残生的念头。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殷少岩没什么名利心，但不是没有野心，他还打算在演员这个行当混一辈子的。

    翻了半天杂志只觉得越翻越烦，殷少岩摸出烟盒打算再来一支。只不过晃了半天也没晃出烟来，仔细一瞧里面，空了。

    殷少岩以前顶多是拍戏熬夜的时候抽得凶点，往常也就是个平均水准，这两天剂量猛增，供货就有点跟不上。而赵诚是向来不主张他抽烟的，自然不会为他准备太多存货。

    殷少岩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摸了摸有些空荡荡的嘴唇。

    得，出门吧。正好天也暗了。

    开门的时候锁簧发出一阵喀拉拉的响声，平常听习惯了的声音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突兀。

    命运的齿轮在转动……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么一句名台词，殷少岩失笑，摇了摇头打开了门。

    “站着别动！”有人冲着他喊。

    “啊……？”殷少岩茫然地抬起头，一个不明物体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殷少岩反射性地伸手，在鼻子被砸塌之前堪堪接住了那个东西，定睛一看——

    是烟，一整条。

    哪来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殷少岩歪了歪头，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一头黄毛的少年从电梯口直冲过来，气势汹汹。

    “现在出门？想寻死啊！”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好毒。

    殷少岩一脸无辜地看着少年冲到了面前，像一头暴躁的小兽一样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

    眼睛很漂亮，琥珀色，水汪汪，瞪起人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怪可爱的。

    殷少岩对眼前的状况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对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奇怪的可以信任的感觉。

    尽管不知道来者何人，殷少岩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啊，晚上好。”

    “卖屁萌啊！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你别以为谁都会买账！”炸毛炸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少年言辞之间透露出他似乎对殷少岩的秉性甚为了解。

    “我还没开始卖。”

    殷少岩如实相告，少年气得更厉害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他还没有完全褪掉婴儿肥的脸颊由白转红，眼神也游移起来，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又羞又恼，又气又急。

    怎么可以这么好玩？

    不过殷少岩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说是粉丝，也不太像，说是黑吧，这年头做黑哪有这么敬业还跑人家里来的，一般就是电脑面前动动手指就能轻松愉快陶冶情操了。更何况人家还雪中送炭地给了一条烟，虽然是用扔的。

    “谢谢了啊。”殷少岩面色不变，扬了扬手中的烟，“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

    少年不答，撇头，满脸不屑的神情。

    “那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关你屁事。”

    “脾气真差，不能好好说话吗？”殷少岩摆出一副成年人的口吻教育道。

    不料少年突然红了双眼：“就你脾气好！就你脾气最好人见人爱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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