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畏生,紧紧拉着阿牛的手不放,小眼珠里的神采却是藏不住,像是一只幼鹰。
「全照东家的吩咐跟村长说了,村长说感谢东家为村子做得一切,现在村子富起来了,娃儿有书念,江宁又免了十年的田税、劳役,正是要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们实在不想迁村重新再来,相信东家在天之灵会体谅他们的。」
人走茶凉,以前整个添夏村以桃花坞马首是瞻,桃花坞要村民做点什么,挖暗渠,埋陶管搭温棚,盖公共厕所,就算要他们收集屎尿也不过问用途,全村一心跟着唐寅着指示走。
听说唐寅一死,就起了自己的主意。
唐寅并不怪他们,汉人和土地关系向来密切,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无论富与贫穷都不会轻易离开,何况唐寅又在添夏村做了领先于整个大翎的基础建设,让他们放手,推倒重来实在太难,尽管在唐寅的授意下,狗鼻子替他们描绘了一个比现在富裕十倍的美好生活,但纯朴老实的百姓更肯守住手中拥有的实物,也不愿走向美丽却空泛的愿景。
王居并不是唐寅要村人离开的主因,这个眼下光明似锦的大楚朝,唐寅并不看好。
如果法统能靠一些小恩小惠就能获得,王莽也不会匆匆当了一朝皇帝就覆灭,在北方人以及江宁之外的百姓心中,吴构才是唯一的正统,其余的皆是叛逆。
收了秦桧的好处,当了大楚的子民,便是自绝王道礼法之外。
杭州不过被方腊围了数月,降于方腊的百姓不会超过十万人,但官兵一进城便把所有人打成逆贼,杀的人远比方腊军更多。
封建思想下,百姓没有苟且偷生的权利,誓死追随朝廷才是忠心,一旦没了忠心,其心便可诛。
秦桧比谁都明白这点,才会将江宁人骗上自己的贼船,一旦百姓无从选择就会替他效命。
和平安乐的日子能维持多久,唐寅说不准,但不会太久的。
「坞里的人都好吗?」
唐寅问旺财,这位与他在杭州共过患难,后来誓死追随的故友,是唐寅最倚重的心腹。
「回少爷的话,都好,少爷的死讯一传进坞里,我就让大家自己选择留下或是离开,桃花坞共七十八口人,连同六只家犬,十七只鸡,没人说要走,大伙说好了,要替少爷扶养秋香姐长大,就算日后她出阁,也会替她维持着一个娘家,不让人欺负她。」
天底下没有比被方腊军包围的杭州城更加凶险,唐寅小小年纪就能带着他们求生脱困,何况是今日。
王居再强能比得上当年的方七佛吗?
方七佛在唐寅面前可是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在旺财坐镇下桃花坞平静如常,一点乱子也没出。
「狗和鸡能算数吗?」
唐寅被旺财逗笑了。
「能,少爷不信自己去问牠们,我问那几只狗要不要走啊,牠们狗头左摇右摆的,可整齐了,带头的公鸡咕咕叫了两声就不叫了,其他的鸡都听牠的,少爷能说这不是万鸡一心吗?」
连小金灵都听得啧啧称奇,因为旺财向来不是个会扯皮的人,实在人说的话显然可信。
「桃花坞烧了?」
与火烧秦府同一个理,唐寅玩得够绝,王居才会相信他自私凶残,什么东西都能割舍,,才会放弃用他身边的人威胁他,添夏村没有了桃花坞,替村民抹去唐寅的影子,村民才有可能过上平安日子。
这是唐寅能为村民做的最后的事。
「烧到剩下灰烬,旺财才动身来找少爷,坞里的人先前便带着咱们家的全部家当搭船走了。」
旺财连半点可惜都没有。
「东家花了多少心力才建成的桃花坞就这么没了。」
华掌柜可肉疼了。
「少爷说过,有唐伯虎在,天下何处不桃花。」
旺财只认准唐寅一个人。
「说的对,人在最重要。」
唐寅说着,欣慰旺财将他的话听了下去。
「活下去,吞下去。」
旺财低声说出当年的口号。
唐寅笑而不语。
「少爷咱们真的要回杭州了?」
对旺财而言,杭州才是他的根脉,能够落叶归根,叫他怎能不激动。
「对,要回家了。」
来到这时代,杭州确实是唐寅名义上的故乡,谁又知道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呢,虽然那个世界他从来没有所谓真正的家过。
回家两个字就是旺财的定心丸,比吃了什么人参果都要开心。
「这两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唐寅指着目瞪口呆的阿牛问。
「少爷你真的没死啊。」
虽然在船上狗鼻子已经告诉曾牛唐寅还活着,曾牛还是不可置信。
「死了,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傻瓜。」
习惯曾牛的没大没小,唐寅也不怪他。
「我爹让我和旺财叔学本事,没学好不准回村子。」
曾牛他爹对唐寅有着莫名的信任,唐寅先是派人让他们迁村,后来就有了旺财烧毁桃花坞的事,曾牛他爹隐约觉得有大事会发生,和妻子商量过后拜托旺财带走宝贝儿子,以防万一。
一听到不用再念书,曾牛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叫苏修,也叫做哈日查盖,是村子黎屠户妹子的独子,他爹是蒙古人,黎屠户妹子一死,黎屠户的婆娘就不给他饭吃,村长看他没处去,村子里的人又都不喜欢他,让他跟我一块到杭州去。」
曾牛还是一样口无遮拦,当着苏修的面,掀人家的老底。
这孩子却毫不在意,知道往后的人生全得依靠,眼前这位一派温文,长得极为好看的哥哥,放开曾牛的手,跪在唐寅面前:「哈日查盖向长生天起誓,只要少爷愿意给哈日查盖一口饭吃,哈日查盖愿做少爷的翅膀,飞到天与海的尽头,愿做少爷的利爪,摔死扑向少爷的每一只草原狼。」
口齿流利,语气里的坚定不容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