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等人,宣州城兵士人人披甲,一架架远程的八牛弩被抬到城墙上,标枪大,以铁叶为翎的箭矢,探出墙垛瞄准大批流民集中地。
流民大多是农民,随波逐流惯了,央求见识多,人生经验丰富的耆老替他们拿主意。
没招了,只能病急乱投医。
意见纵然纷歧,有一个共识却是在第一时间达成,在找出未来何去何从的答案之前,赶紧离开宣州府地界。
万余人行动起来声势浩大,深怕半途出乱子,宣州知府派遣斥候尾随,一路盯着人到达宣州、江宁交界处,又镇重威胁几句,扬言日后会见人杀无赦后,这才打马回府。
重回故里,理当感触良多,现实却不容他们多想,就连唐寅也感到讶异,官兵竟祸害到了江宁边陲。
地面尸体横陈,白肥的蛆虫在死尸上蠕动,原本座落在此的小村落被烧成焦土,走了整整三里路竟见不到一个活人,总在夜间出没,等闲不会靠近人烟所在的土狼,在大白天群聚嚎叫,声音清晰乱耳,想来狼群就在不远处。
纵容军士总该有个限度,再怎么贪婪这些日子也该满足,要知道这不是贫瘠的州府,而是富得流油的江宁。
即便刘光世疯了,翁建国就不拦阻吗?江宁是他的地盘,杀鸡取卵有损于翁家利益,即便豪门大族因为投了大楚,担心秋后算账,对刘光世逆来顺受,但这里终究是吴构过去的封地,立威固然重要,但把江宁捅烂对大翎朝一点好处都没有。
随船过来会合的简泰成替唐寅解决疑惑。
不是刘光世丧心病狂,而是北方战事又起,新朝在江宁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扼杀金人扶持的大楚于摇篮中,得意不了多久,便引来金人猛烈的报复。
三路兵马来势汹汹,吓坏吴构,领着亲近臣子及亲军匆匆逃离河南,哪还顾得上江宁的死活与兴衰。
皇上跑了,会不会被金人追上捉走还是未知数。
没了管束,刘光世自然乐得大捞特捞,在这个节骨眼,厚植实力才是硬道理,掘地三尺,攒足养兵的钱银便要回扬州,根本不理会翁建国劝阻。
依翁建国的识相,多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不敢真的把刘光世得罪惨了,说不定中间还分了一杯羹。
江宁已是刘家军的狩猎场,保家卫国的兵士成了一只只鬣狗,不会放过任何一只猎物,即便是腐肉也不会放过。
心乱如麻,耆老们再度找上唐寅,众口一词,只要唐寅拿出可行章程,他们照办绝无二话。
「干耗下去就只能坐以待毙,豁出去拼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唐寅直率说出自己的想法。
「造反!不行。」
耆老们断然拒绝,方腊给江南带来的祸害依然历历在目,当时方腊声势如此之大,麾下猛将如云,照样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他们凭什么跟朝廷硬抗。
「各位难道忘了伯虎还是皇上御封的侯爷,大翎朝在我才能享福,吃饱没事干才会造反。」
有能力的话,唐寅倒是想踹掉这个烂了根的吴室皇朝,力有未逮之外,百姓对吴家向心力仍然很强,眼前有韩世忠,不久大名鼎鼎的岳飞也将入世,有名将和民心,大翎才有办法偏安江南,与金人隔江而治数十年。
占据不住大义,甭说改朝换代,就说杀个官,这些憨厚纯朴的庄稼人也不敢干。
「只要不造反,你说,我们通通照办。」
别跨过底线,为了活命,流民没什么不能做。
「当务之急是找到安身的处所,这地方要够宽敞,能遮风蔽雨,有水有粮,又不会被官兵骚扰。」
话说到这份上,唐寅再不遮掩,说出内心盘算。
「官兵不会放我们入城。」
唯一符合的地点便是府城。
「不,另有他处,就是不知各位有没有胆子陪伯虎走一遭。」
唐寅扇子朝北一比。
被推选出来与唐寅沟通的人全是老江宁,从内容和方位就能推敲出唐寅所指为何。
「那些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匪,比官兵还狠,去老虎头上拔毛不是找死吗。」
唐寅说的正是盘据在牛首山一带,占地为王多年的擎云寨。
「他们杀人跟剁菜瓜一样,官兵都不敢管,我们这些人还不够人家杀的。」
议论声四起,央求唐寅再想个靠谱的辄。
白叔和陈老伯不答腔,脸色凝重低声说着话。
「我去。」
吵杂声中,白叔简洁有力给予唐寅支持。
「也算我这个老骨头一份。」
陈老伯附和。
朝廷眼中,他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民,无处可去,不愿举旗造反,在官兵眼皮下游走,无疑是待宰肥羊。
唐寅的话乍听荒唐,但静心想想,的确有几分道理,在江宁要说官府伸手不及之处唯有牛首山,而能从跑马地、乱葬岗两次围杀中逃生,唐寅绝非是靠着纸上谈兵,耍耍嘴皮子,必然有他生存之道。
「唐公子你拿出个章程来,乡亲们那由我去说。」
陈老伯扛下重任。
「要疯你们去疯,我们不奉陪。」
意见有了分歧,不少人萌生退意。
一大批人自行离去,破嗓子目测,捉了个数,大约有两千余人。
唐寅没挽留,甚至说了几句不近人情的交代。
请散伙的人遇上不测别往回跑,或是为了保命帮官兵带路,好聚好散,存个仁义别结成仇。
不用说,冷酷的话遭到一番驳斥嘲讽,要唐寅别小瞧贩夫走卒,知耻的并非只有读书人。
唐寅不生气,更没回嘴,等人一走远,便要白叔和陈老伯将人集中,开始移转到他地,明显地不信任方才的承诺。
众人以唐寅为中心移动,曾牛和浦生走在最后头。
按唐寅的原意整个火焰帮都要随着简泰成回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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