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华最后都没意识到,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他记得痛苦,记得生疼,记得鲜血流淌在嘴里的味道。惟独越到后面,一片混沌。
待回过神,房中只剩了他一人,周围风卷云残的好似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段韶华撑着手想站起来,不知牵动了哪处,疼痛股股涌来。
忆起刚才的混乱,段韶华抚着已经干透的额头苦笑。他忍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全都说出来了。裴靖,想必已经是恨极了他吧。
只是现在都无所谓了。裴靖厌透了他,他也让裴靖体会到了丧子之痛。这点交换,也算是够了。
“嘶”的一声抽痛,身上血迹斑斑,今晚怕是又不能睡了。
屋里总不会只是他一人,在段韶华呼痛的时候,东儿终于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见此,只叫了一声“公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韶华只能笑着摇摇头告诉她自己没事,想着东儿这也是命苦,没过几日就要受一番惊吓。
到了晚上,东儿帮段韶华涂着药酒,看着他的身上的青紫,心里又是一股的难受。
东儿的动作再轻再柔,但还是有痛的时候。段韶华咬牙忍着,最后只有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话题不知为何就转到了宁妃身上,东儿说道今天一天了,从宁妃掉入水中到流产,一直到现在,宁妃还在昏迷中。
段韶华听罢,心中的确是起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垂了头去,段韶华发笑。即使是他一手造成,宁妃醒与不醒,与他何干。更盼着,她就此睡下去好,算是裴靖还的利钱。
有句话裴靖倒是说对了,今日,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罢了,段韶华也无力多想。今日之后,要打要杀,就都由他去吧。反正现在,他也不过只有一条命了。
打定了主意,段韶华觉得一阵轻松。抹过药油的地方清凉的很,也不觉得有多痛了。
这一夜,东儿彻夜无眠,战战兢兢惊恐万分的守了一夜,就怕是看到靖王爷怒气冲冲的上门来。而相反的,段韶华却是丝毫不惧,连着是半分压力都没有。黑甜一觉,直到天明。
第二天,屋中空荡荡的。直到东儿端着热水进来,终复了些许生机。
段韶华环顾左右,奇怪裴靖竟还能容着他。
或许,就剩这一时了。
几乎是算好了自己的死亡时间,段韶华落得一身无谓。用完早膳后甚至亲自帮着东儿浇花,之后又去了趟梅园,折下数枝新梅。
东儿尽数看在眼中,也是不懂,公子怎么还能高兴的起来。
不料午后,段韶华又来了兴起,闷了好些天,非拉着东儿说要出去走走。东儿推脱不得,只得跟着去了。
而这一次,竟没有人拦着他们。明知段韶华犯了那样的死罪,却还放任他离开。
轻松出了王府,段韶华的思绪排斥,更懒的去想其他。看着繁华街道,不胜欣喜。
喧闹依旧,段韶华也没个定向,四处乱转。一路看着那些摊贩走卒,因着许久未见了,竟也觉新鲜有趣。
他素日里也不缺什么,这会子见了满街纷陈,无论有用没用,多多少少都买了些回去。不顾东儿的一脸急色,又买了满盒的银簪珠花,尽数交到了东儿手上。
东儿推辞不过,但面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段韶华的一反常态,叫她担心,更叫她害怕。尤其想到昨日,更是连一丝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挤不出来。
她忧心忡忡,段韶华则是满面喜色。两个人,屹然是两种光景。
当走到街道的拐角那边,段韶华又笑道:“刚才只顾着簪子,竟忘了给你买盒胭脂,还好这里有。”
他指了指,街角边正有一个胭脂摊。
依然兴高采烈的要为东儿挑胭脂,拿起一个胭脂钵正要问价钱,这一看,猛然愣住。
看那胭脂摊主,虽沾着尘霜,染着落魄,但猛一看,却是有些熟悉的轮廓。
以前怕是见过,还是熟人?
段韶华的目光将将定住,还没等他想的仔细。很快,答案自己送上了门来。
小小的胭脂摊被一股蛮力撞倒,直冲向了段韶华。
直接对上那张脸,再眼熟不过,竟是当年的穆青尘。
那年容艳绝离,出尘无双的尘主子,此时此刻却是沧桑了不少。
看来正如裴靖所说,那大将军腻了烦了,将穆青尘赶了出来。现在他在着不入人流的街角,守着一个小小的胭脂摊,为生活所迫,哪能再持当年光彩。
不过显然,穆青尘没忘了以前,正如他现在还记着段韶华一样。
“是你。”穆青尘喘着粗气,一缕缕白色。几年不变,脾气却还是一样。
段韶华只笑过,不想与他做什么纠缠。
穆青尘却不打算放过他,断断续续的喊道:“信若元死,他死了!”
许久了,再听到这个名字,似一根银针在心头扎过,阵阵尖痛。
无暇公子,叫人叹惋。
穆青尘似乎想不依不饶,但亲口说出信若元这个名字,更多的只是伤感。
最后,把了所有的不甘怒元收敛,似一种乞求道:“他有没有提到过我?”
段韶华不答,他又追着问了一遍,越发的哀伤。
以前的穆青尘,哪会这么卑微。
段韶华从没想过会再遇到穆青尘,今日见过。不说他还有没有以后,就是有,怕是也不会再经过这一条路了。死生不会再见,或许该留一句软话?
但最后,段韶华只是否定,“没有,信若元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你。”
再期盼的眼神,终究落了空。
穆青尘的双手垂了下来,不再说话。他一边拣起散落的胭脂,一边喃喃自语,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见此光景,段韶华也不多留,但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到底,还是要回到靖王府去。
唯有这一次,却是坦然的很。
踏过府门,走过庭院,东儿捧着满满的珠饰盒,紧紧跟在后头。
只是刚走进屋子,就见裴靖端坐在中央。
见了段韶华,不出意外的,是一脸怒容。
“你竟就这样跑出府去。”却没有料想中的滔天大怒,只是走上前不轻不重的握住段韶华双臂。
“你若想潜逃,本王也一定会将你抓回来。
段韶华垂眼,前前后后,他实在也逃累了。
接罢,裴靖放缓了语气,“今天起,宁妃的事,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段韶华惊愕的看着他,他的意思是……难道,他又间接害了几条人命。
“回头到了地府,过阎王殿,这些都算在本王头上。”
段韶华一怔,裴靖又拍了拍他背,“我知道你放不下以前的事,现在依你所言,本王断子绝孙了,你可解过气来没有。”
却是越说越糊涂了,叫段韶华听来害怕。
而裴靖却是认认真真,“说来怕你也不信,可本王对你,早已是情根深重。无后也罢,本王是万不能放开你的。”
段韶华在他怀中剧烈一颤,全身的血都要沸腾了起来。
“你若还是有气,对着本王也好,对着旁人也罢。只要你不闹出人命来,本王总会保住你。”
雪落无声,梅香清幽。裴靖的每句话,其实都似梦。
段韶华随着这梦境,将头靠在裴靖的肩膀上,人虽像是失了力气,唯有双目晶亮。
岁月如梭,很快又是一年过去。
这一年,宁妃失足落水,不仅流掉了孩子。因着冬水冰凉,浸透了宁妃的娇弱,一把高烧彻底烧坏了脑子。从此,整个人痴痴呆呆,只知道满口胡话。
宁妃已经当不了家了,除了王爷,那位段公子更像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无数个日升月落,时光在不经意间溜走。转眼间,匆匆八载已过。
每一年,花开依旧,夜碎繁星,似乎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在段韶华对镜相看时,不经意间多出的白发。
算起来,他也三十有三了,可还是觉得这白发生的早了些。
或许是长年累月所积,烦忧催人老。
只能对镜而笑,这些年过去,只有笑练的自然。
东儿替他束上长发,也是笑盈盈的,“公子可得好好准备着,王爷今早说了,过些日子要带公子去扬州透透气。而且扬州的琴也做的极好,要公子好好挑选。”
烟花三月下扬州,又是一个三月了,又熬过了一年。
段韶华点了点头,扬州,记忆中承载的到底还是酸苦多些。
这些年,他只能陪在裴靖身边。裴靖平日里朝政繁忙,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计划着带他出去散心。名胜大川,繁花绿水,虽不及他曾经走遍天下的美梦,但如今,也算凑合。
裴靖对他,正如当日所说,确有真心。数年中,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就是一时兴起,这一时也太过漫长。
段韶华摇了摇头,这种事,不想也罢。
三月,到底还是夹裹着寒冷。柳絮飘飞,水声潺潺,多年未来扬州,再看也瞧不出什么不同。
段韶华瞧着波澜的湖水,笑道:“这可是扬州最长一条河?”
裴靖将手抵在他的肩上,“你若想看,本王就陪你去。”
段韶华但笑不语,闭了目,“王爷,外边冷的很,还是先回去吧。”
裴靖却拉着他的手不叫他走,只道:“还不急,你且再看看。”
相隔了这么多年,再来扬州,又怎会是单纯的赏景。
依山傍水,春红柳绿。柳絮在空中细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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